2008年11月的阳光,透过国信地产办公楼的双层玻璃窗,晃在赵山河的办公桌上。光斑落在“幸福里”保障房项目测算表上,又叠在旁边一张粉色的缴费单上——是女儿奥数班的,“8000元”的数字被水洇过,边角卷了毛,是妻子昨天早上塞给他的,说“下周一就得交,不然孩子要停课”。两页纸叠在一起,测算表上“净利润率3.2%”的红圈,刚好压在“8000元”上,像两个互相拉扯的秤砣,一头是国企的规矩,一头是家里的烟火。
刚散的班子会余温还在,会议室里的烟味粘在袖口上,是王建军抽的“红塔山”,烈得呛人。赵山河抬手揉眉心,指腹碰到额角新冒的细纹,这半个月熬的夜,都刻在这纹路里。他上个月刚从省建投调来,办公椅的皮革还没坐软,就撞上了“四万亿”的风。今天开会本想定调:年底拿地往保障房倾,没想到刚说“缩减三四线商品房拿地”,王建军就把钢笔往桌上一搁,声音里带着点急:“赵总,保障房那点利,够发年终奖吗?去年员工只拿了一半,今年再这样,队伍要散的。”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静水里,几个老员工低着头翻笔记本,纸页响得刻意。王建军在国信待了十五年,从扛着水准仪的工程员做到副总,手上的老茧还没褪,去年暴雨冲了工地,他在泥里泡了三天三夜抢材料——没人愿意得罪这样的老伙计。赵山河没急着反驳,把政策文件推到桌中间:“国务院刚发的文,‘保障性安居工程’是重点,咱们是国企,得扛点责任。”
“责任不能当饭吃。”王建军把文件往旁边挪了挪,手指关节有点红,是常年握施工图纸磨的,“城西那块地,李局早上还跟我说,底价给咱们,只要帮平台公司走笔融资。那地挨着新商圈,盖商品房能赚十个点,够发两年年终奖了。”
赵山河没接话,把测算表折了折。他知道“走融资”是什么——国信先拿地,再抵押给银行,贷的钱给平台公司填窟窿,美其名曰“合作开发”。他在省建投见多了,前年有家国企这么干,最后融资款逾期,项目烂尾,总经理都被撤了。散会时王建军拍他肩膀,语气软了点:“山河,我不是要跟你争,是底下人等着吃饭呢。”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小张端着热茶进来,把一叠剪报放在桌上:“赵总,您要的违规案例,我按年份理好了。还有那蓝色文件夹,我擦的时候看见里面夹着前任张总的退休证复印件,上面好像写了字。”
赵山河等小张走了,起身去铁皮柜。柜子是张总留下的,深棕色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白铁皮。钥匙串上的小铜铃晃了晃,是女儿去年送的,铃身上刻着“爸爸”两个字。他打开最底层抽屉,蓝色文件夹躺在里面,被政策文件压着,封面“风险档案”四个字用银色钢笔写的,墨水褪了,却用透明胶带粘了边——张总退休前跟他说过,“这文件夹里的每篇案例,都是用教训换的”。
他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2006年的剪报:《某省建投违规拿地被罚2000万》,红笔标着“协议拿地,资金流向不明”,旁边贴的退休证复印件上,张总写着“守住比赚到重要”。往下翻,2007年那篇《房企融资兜底亏损1.2亿》,剪报边角被摸得发毛,张总在旁边画了个圈:“国企的钱,是国家的,不是用来填窟窿的。”
赵山河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固定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住建局李局”。他捏着听筒,指尖蹭到女儿缴费单的纸边,心里晃了一下——要是接了城西地块,奥数班学费就不用愁了。“李局,您好。”
“山河啊,城西地块的事,建军跟你说了吧?”李局的声音裹着笑意,像裹了层糖的冰,“只要国信配合,手续我让人加急,年底就能开工。你刚到任,干成这事,国资委那边也有面子。”
赵山河握着听筒,汗浸得听筒有点滑:“李局,国信是国企,重大决策得班子议,还得报国资委。我先做测算,算清楚了再给您回话,您看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了句“你抓紧”就挂了。赵山河放下听筒,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吹在脸上。楼下墙面上“建放心房,做良心国企”的标语,油漆掉了不少,却还能看清——张总当年带着员工刷的,说“这字得让老百姓看得见”。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老领导。“山河,城西地块的事,李局跟我提了。”老领导的声音带着点熟稔,“当年你孩子肺炎,还是我帮你找的儿科主任,这事你没忘吧?你配合一下,也算帮我个忙。”
赵山河的手紧了紧,铜铃在口袋里响了一下:“领导,我记着您的情。但城西地块的风险没摸清,我不能拿国信开玩笑。要是出了问题,我没法向员工交代。”
老领导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死心眼。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