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空气凝固了。灰尘在从高窗缝隙挤进来的、被雨水扭曲的惨淡光线里沉浮,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霍沉舟那句戛然而止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锯在苏念辞紧绷的神经上。
“……而我……”
他没能说完。
苏念辞所有的感官和思维,都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拽向他的左手。那只曾试图为她父母撬开地狱之门的手,那只被钢铁砸碎过骨头的手,此刻正垂在湿透的深色西裤旁侧,暴露在昏聩的光线下,无法自控地、神经质地颤抖着。
不是寒冷带来的瑟缩。是更深层、更顽固的、仿佛镌刻在神经末梢的烙印。几滴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手腕内侧蜿蜒而下,滑过微微凸起的尺骨结节,最终悬停在蜷曲却无法真正握紧的指尖,摇摇欲坠。
那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颤,如同最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念辞摇摇欲坠的心防。前世那沉重坠落的钢铁砸碎骨头的闷响,混合着今生病历本上“粉碎性骨折”那四个冰冷刺目的黑字,轰然在她脑海中炸开!所有摇摇欲坠的屏障,所有自欺欺人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暴露出底下鲜血淋漓、不堪直视的真相。
她终于看清了。
那场埋葬了一切的滂沱大雨,从未真正停歇过。它只是转移了战场,从冰冷的沥青公路,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沉默的眼底,下到了他这只永远无法痊愈的左手之上。这只手上,早已刻满了她前世未曾读懂、今生才窥见一斑的——无声的、淋漓的答案。
“呵……”一声短促到几乎碎裂的抽气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灭顶的荒谬。她攥着那本如同烙铁般滚烫的病历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蓝色封皮里。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冰冷的墙壁透过湿透的衣料,贪婪地汲取着她仅存的温度。她顺着粗糙的墙面,一点点滑坐下去,废弃的体操垫扬起一小片呛人的灰尘。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角落,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如同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破败玩偶。头深深埋进膝盖,湿漉漉的长发黏在颈侧,狼狈不堪。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耸动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垂死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被外面愈发狂暴的雨声吞没大半。
霍沉舟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维持着一个僵硬而徒劳的姿势。看着她崩溃滑落,看着她蜷缩成一团无声恸哭,那只悬空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却最终,沉重地、缓慢地垂落下去,紧紧贴在了湿冷的西裤缝线上。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削,薄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翻涌的巨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墨色。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沙砾。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屋外暴雨疯狂的喧嚣,以及角落里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苏念辞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肩膀细微的抽动。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睛红肿,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像被掏走了所有灵魂的琉璃珠子,映着杂物间昏惨的光。她望着几步之外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嘶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喉咙:
“你看到了……对不对?”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钝痛,“那天晚上……我被他们推出去……被车撞……”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霍沉舟的身体在她提到“被推出去”的瞬间,猛地绷紧。垂在身侧的右手倏然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死死地盯着她,眼底那片深沉的墨色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翻涌出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凶戾的暴怒。那暴怒并非针对她,而是指向某个遥远雨夜中施加伤害的人,也指向无能为力的自己。
“谁?”一个单音节的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冰冷、沙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摧毁一切的戾气,如同即将出鞘的凶刃。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逼她说出那个名字。
苏念辞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骇人戾气刺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避开了他逼人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沾满灰尘和泪水的膝盖上,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麻木:“重要吗?推我的那个?还是开车撞我的那个?”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都死了……在那场爆炸里……和我一起……”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再次死死盯住他,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质问,“你看到了!你眼睁睁看着!就像我看着你救不了我爸妈!对不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