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子时还没到,祠堂地下的石室已经安静得不像人间。
寒气从四面石墙渗出来,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霜,在地上慢慢爬。烛火早就灭了,只有那块悬浮在半空中的玉石发出微弱的光,一明一暗,像是在呼吸。那是一块椭圆形的玉,表面有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藏着某种沉睡的生命。它下面是个裂痕累累的青石台,上面则是层层叠叠的老梁柱,木头都泛黑了,刻着古老的符文,可早已褪成灰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陈砚站在玉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泪滴形状的玉瓶。
这瓶子是整块昆仑籽玉雕成的,通体温润,没有盖子,只有一层天然形成的石膜封住瓶口——那是大地自己长出来的“皮肤”,隔绝外力,也守护着一段被遗忘的契约。三个月来,他再没打开过它。可每晚打坐时,总能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像谁在梦里低声哭泣,又像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悄悄醒来,和他心跳同步。
他抬起右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珠滚落,顺着指尖滴下,一滴、两滴……落在玉瓶底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上。就在那一瞬,玉瓶轻轻震了一下,封口的石膜裂开一丝细纹,九滴晶莹剔透的液体缓缓升起,悬在空中,围成一圈,静静漂浮。
这不是普通的水。
这是传说中的“自然之泪”——大地初生时凝聚的第一缕精魄,藏在地脉交汇之处,千年难遇。它们本不该出现在人间,更不该被人触碰。可现在,它们竟因三个人的血而苏醒。
角落里,赵铁柱蹲在地上,铜尺插进土里三寸深,一只手按着地面。
他手掌粗糙,满是老茧和伤疤,指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他是镇上唯一的修械师,会修农机、焊管道、测电压,但从不自称匠人。他说自己只是“听土地说话的人”。此刻他闭着眼,额头冒汗,不是热的,而是因为正在对抗地下的异样。
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正被某种寒意压制。
那股寒意来自北边山脊下,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多年,一点点吞噬地气。井水还是冷的,田土硬得像石头,庄稼迟迟不发芽。这不是天灾,是人为——三十年前有人想截断龙脉改运,结果失败,留下一个死结般的“冻渊”。
而现在,随着子时临近,那冻渊正在松动。
赵铁柱咬牙,手腕一转,铜尺更深地撬进土中,掀开一块埋藏多年的青石板。石板下突然涌出一股温热气流,贴着地面流向中央的玉石。寒霜开始融化,玉石表面的冰晶簌簌掉落,发出细微如雪粒滚动的声音。
他喘了口气,低声说:“动了……真的动了。”
另一边,周映荷静静地坐着,十指交叠放在膝上。
她穿着素麻长裙,袖口绣着暗色藤蔓纹,头发散落肩后,几缕银白夹杂其间,却不显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美。她是村里最年轻的守脉人,也是唯一能在梦里行走地脉的女人。从小就能听见根系生长的声音,感知菌丝流动的方向。
此时她闭着眼,呼吸极慢,每一次吐纳都与地底节奏同步。
她的发梢微微颤动,几根银丝悄然延伸进泥土,像植物寻找水源。这些银丝不是金属,而是她体内共生的古老菌丝所化,源自百年前一场瘟疫中先祖误服奇菌后的血脉融合。
此刻,她指尖泛起淡淡青光,顺着菌丝网络扩散,将三人的心跳、呼吸、体温连在一起。
这是一种叫“共息”的古老仪式。只有当三人心意相通、气息相融,才能唤醒玉石真正的意志。否则,哪怕献上鲜血,也只是徒劳。
时间一点点逼近子时。
地穴里静得可怕,连心跳都被放大了好几倍。陈砚低头看着怀里那块泛黄的布帛——十年前他在一场暴雨后的塌方中捡到的。当时父亲刚去世,家里田荒了,他在泥石流里扒了一整天,只为抢回几袋种子。就在快放弃时,这块布帛从碎石中露出一角,带着微弱的温凉感。他拾起来那天晚上,梦见金色麦浪翻滚,第二天醒来,干涸的沟渠竟自动引来了山泉。
十年来,它指引他避开旱区、发现暗沟、救活秧苗,无数次帮村民渡过难关。它不是工具,是陪伴。
可现在,它不能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知道,今晚之后,它该回家了。
子时刚到,天地仿佛凝固。
风停了,树不动了,连远处村庄的狗都不叫了。整个青石镇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万物屏息,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屋檐下的铜铃垂落无声,连蜘蛛都停下了织网。
陈砚深吸一口气,把布帛轻轻铺在玉石顶端。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不是工具,是信使。现在,该回家了。”
话音落下,布帛突然发烫,边缘卷曲,像最后一点执念在燃烧。陈砚没有缩手,任由它灼烧掌心。疼是真的,但他知道,比起那些曾因干旱饿死的老人孩子,这点痛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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