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赵沐笙,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凡人。
那是在看一座庙宇,在看一尊神只。
赵沐笙笑了。
他松开手,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评价,不过是乡下人对他家院子不错的一句夸奖。
“老丈过誉了。”
“不过是些瞎琢磨出来的东西,能用就行。”
他转身,朝着村内走去,声音随意地飘了过来。
“走吧,外面天寒地冻,村里给你们备了热汤。”
钱富和其他商队伙计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跟着孙芷君,涌向那能让他们重获新生的温暖与食物。
唯有那老者,僵在原地。
瞎琢磨?
能用就行?
他看着赵沐笙那挺拔的背影,只觉得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怒火与委屈,直冲天灵盖。
你管这叫瞎琢磨?!
你可知,为了让炉温再高半成,多少宫廷大匠耗尽心血,熬瞎了眼睛!
你可知,为了让铁水流得更顺,那小小的出铁口角度,要经过上千次的试验与失败!
你可知,那能让炉火冲天的“鼓风”之法,是多少匠人梦寐以求,却连门都摸不到的神技!
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一个匠人名垂青史,成为被供奉在宗祠里的祖师爷!
可在这个年轻人的口中,竟然只是……瞎琢磨?
这已经不是凡尔赛了。
这是在用神明的姿态,践踏凡人毕生的信仰!
老者一咬牙,那张冻得青紫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管什么尊卑,迈开两条已经快不属于自己的腿,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他要问个清楚!
他要看看,这“神鬼之工”的背后,到底还藏着何等惊世骇俗的秘密!
……
桃源村的“待客区”,是几间新修的、宽敞的砖瓦房。
商队的伙计们一进来,就彻底疯了。
温暖!
温暖得让他们想哭!
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墙角砌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壁炉,没有浓烟,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浪。
孙芷君指挥着几个妇人,给他们端来了滚烫的姜汤和堆积如山的烤土豆、肉干。
一个年轻的伙计,抱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烤土豆,咬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俺活下来了……俺吃到肉了……”
钱富看着这番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他走到孙芷君面前,深深一揖,声音诚恳无比:“孙管家,大恩不言谢。此番活命之恩,钱某没齿难忘。日后但凡村主有任何差遣,我钱氏商队,愿效犬马之劳!”
孙芷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与从容。
“钱掌柜客气了。”
“我们村主说了,在这乱世,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村西的方向,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狂热。
“我们村主,心善。”
钱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那座狰狞的土石高炉,在风雪中沉默矗立。
他心中一凛。
心善?
能在这乱世建起这等基业,能让手下之人都露出这般狂热神情的人……会只是心善?
这位孙管家,还是太年轻了啊。
……
村西,工业区。
这里是整个桃源村的禁地,除了特定的工匠,无人可以靠近。
老者跟在赵沐笙身后,越走,心跳得越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焦炭与铁锈的味道。
那是他熟悉了一辈子的味道。
可今天,这味道却让他感觉到了陌生,感觉到了一种……神圣。
赵沐笙在一堆黑色的、如同碎石般的东西前停下。
“老丈,可识得此物?”
老者颤抖着伸出手,捻起一块,放在鼻尖轻嗅,又用牙齿磕了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焦炭!?”
“不是石炭,而是……用木烧制提炼的精炭!?”
他失声惊呼。
宫廷之中,也曾有方士提出过此法,但耗费巨大,得不偿失,早已被废弃。
可眼前,这等珍贵的“精炭”,竟像垃圾一样,堆积如山!
赵沐笙不置可否,又指向不远处那台由牛皮和木头组成的,造型奇特的圆筒。
“那东西,老丈可有想法?”
老者死死盯着那台正在两个壮汉操作下,发出“呼哧呼哧”声响的机器。
他看到了。
他看到随着活塞的每一次推动,一股强劲到肉眼可见的气流,被压入一根陶管之中,直通高炉底部!
那不是风!
那是被压缩、被束缚的,狂暴的“气”!
“这……这……这叫什么?”他声音干涩,如同几百年没喝过水。
“活塞式鼓风机。”赵沐笙随口答道。
活塞……式……鼓风机?
老者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穷的奥秘,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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