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西偏院这口被遗忘的活棺椁里,仿佛锈蚀的齿轮,艰涩而缓慢地转动。日影透过破旧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短短的光斑,又悄无声息地挪移、消失,周而复始。无声无息间,严冬最酷烈的寒意似乎稍稍敛去了锋芒,虽然风中依旧带着割人的冷意,但已不再那般刺骨锥心。
刘太医每日的请脉换药,从未间断。汤药的味道依旧苦涩得令人作呕,那些粗糙得划喉的粥食也谈不上任何滋养,但日复一日地灌下去,到底还是将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涓滴细流,一点点重新注入了沈玠那具几乎被彻底摧毁的躯壳深处。
高烧早已退尽,不再反复。那种能将人理智烧熔的灼痛和冰冷交战的恶寒,变成了持续而顽固的虚弱,沉甸甸地附着在每一根骨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伤口处的剧痛也逐渐沉淀为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沉闷的钝痛和瘙痒,尤其是腰腹之下和唇上,提醒着他所承受过的彻底剥夺与践踏。
这一日,当送药的小太监像往常一样粗手粗脚地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转身走后,只见沈玠闭着眼,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然后,他用那双瘦可见骨、布满新旧疤痕和冻疮的手,颤抖着,死死抵住身下冰冷坚硬的床板,手背上青筋虬结突起。他开始用力,极其艰难地,试图将自己从那片曾经几乎与他血肉粘连的硬木板撑起来。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手臂虚弱得不住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折断。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虚冷的汗珠,沿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下体那最隐秘的创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尖锐痛楚,让他几乎要咬碎牙齿。他下唇上那道粉色的、略微扭曲的疤痕也因此绷紧,泛出白色。
但他没有停止。喘息声破碎而急促,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足足耗费了仿佛一炷香的时间,沈玠才终于喘息着,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他不得不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背后那面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闭目歇息了许久,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然后,他伸出手,那只手依旧抖得厉害,却异常稳定地端起了那只粗陶药碗。他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仰起头,将碗里冰冷苦涩的药汁尽数灌入喉中。吞咽的动作依旧会引发喉头和唇上伤处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下的只是清水。
喝完药,他又静坐了许久,积攒着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吃惊的举动——他慢慢地,将那双瘦削见骨、伤痕累累的脚,挪到了冰冷彻骨的地面上。
脚尖触及地面的瞬间,一股寒意和强烈的虚软感直冲头顶,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直接栽倒。他死死用手抠住床板边缘,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
他不肯放弃。喘息稍定,再次尝试。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几乎散架的痛苦和濒临晕厥的眩晕。送药太监就那样看着,看着这个少年如同一个破损严重的提线木偶,一次次试图挣脱无形的束缚,每一次站起又跌倒,都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艰难与一种令人心悸的顽固。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他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枯枝枯叶,勉强站立在了地面上。他必须紧紧扶着墙壁,身体佝偻着,每一步挪动都需耗费巨大的意志,蹒跚、踉跄,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开来。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并且,朝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外界许久的房门,一步步挪去。
屋外干冷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一股自由却更显残酷的气息。他眯起被光线刺痛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低地笼罩着层叠的琉璃宫阙,看不到一丝缝隙。
他没有看向院门方向——那里有守卫,而且他深知自己的囚徒身份。他只是凭借着本能,扶着粗糙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气力,一步一步,朝着院落最偏僻、最肮脏、堆满废弃瓦砾和枯枝败叶的角落挪去。那里,连最偷懒的洒扫宫人都不会涉足。
终于蹭到角落,他几乎是脱力地瘫靠在一段半塌的、长满苔藓的断墙下,胸膛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稍微缓过一口气,一种茫然的空洞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结的痂早已脱落,留下了一道并不十分醒目、却依旧能清晰摸出的细微扭曲的凸起,像一条浅粉色的、丑陋的细虫,永久地匍匐在他苍白的下唇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带着一种永久的、耻辱的烙印感。
紧接着,更深、更隐秘的痛楚从身下传来。那里的伤痕更为错综复杂,即便皮肉勉强长合,也留下了大片斑驳扭曲、颜色深浅不一的粉嫩新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细微的疼痛和令人烦躁的瘙痒,每一次最轻微的移动或摩擦,都在提醒他那场彻底剥夺了他为人之根、将他打入永不超生之境的酷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