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一般,精准拿捏着“脆弱”与“坚韧”、“悔恨”与“不甘”、“迷茫”与“警惕”之间的微妙尺度与平衡。过于脆弱会显得无能,容易引人轻视;过于坚韧则会与她的“幡然醒悟”人设相悖,引人怀疑其真实性;悔恨需要源自真心才能触动人心;不甘则能恰到好处地体现她骨子里并未完全泯灭的锋芒与反抗意识;迷茫是她此刻最好的保护色与借口;而那份深植于心的警惕,则是她在这吃人的环境中赖以生存、乃至反击的唯一武器。
假山“玲珑窟”内部,一处天然形成的、光线难以企及的狭窄石缝中,暗一如同真正化作了山石的一部分,连最细微的呼吸都调整到与穿过石隙的微风同步的频率,几近于无。他穿着一身特制的、能够完美融入各种环境的深灰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同样材质的覆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透过那道狭窄的视野缝隙,牢牢锁定着回廊上那个倚栏低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晚风吹走的素衣少女。
他确实在凤九歌回府的第一时间便收到了讯息,并一路隐匿形迹,紧随其后。对于那张突然出现的匿名纸条,以他的职业素养与布控能力,自然比凤九歌更早察觉其传递过程,并早已预料到凤九歌在得知纸条内容后,必然会有所反应。他原本的预判,是她或许会设法暗中调查,或者至少会表现出更明显的不安与躁动,甚至可能调动凤家的力量。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能如此沉得住气,不仅没有丝毫前往土地庙的迹象,反而选择了这样一个光天化日、府中人员可能往来穿梭的后花园,进行这样一场看似毫无心机、全然发自内心的“倾诉”。
听着她那些充满了真挚困惑、不安、后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深沉怨怼的“自言自语”,暗一那原本如同万年冰封湖面般的心境,再次被投入了几颗重量不一的石子,难以抑制地荡开了一圈圈愈发明显的涟漪。
她的恐惧,不似作伪。那提到匕首时,身体瞬间本能的僵硬与瑟缩,是面临致命威胁时最直接的身体反应,极难伪装。她的迷茫,也完全合乎一个养在深闺、不谙朝堂诡谲的少女,骤然被位高权重、杀伐果断的镇北王以如此诡异难测的方式“关注”后,应有的惶恐与无措。
而她对于府中“那些笑面人”的隐晦指控……暗一的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瞬间浮现出苏清婉那张总是挂着温婉浅笑、眼神却偶尔在不经意间流泻出精光与算计的脸庞。他作为顶尖影卫,观察入微是刻入骨髓的本能,苏清婉在某些细微之处表现出的不协调与刻意,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职责所在,未曾深究。此刻,被凤九歌以这种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方式点破,竟让他生出一种模糊的、被印证的恍然之感。
更让他心绪难以平静的是,她明明已经清晰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不赴约”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却没有选择鲁莽行动或是消极逃避,而是采用了这样一种看似“软弱”、实则充满了智慧与克制的方式——在一个相对安全、可控的环境下,宣泄情绪,并极其隐晦地向可能存在的“旁观者”传达她的立场与困境。这展现出的,绝非情报中那个愚蠢冲动的草包大小姐,而是一种在逆境中努力保持理智、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近乎倔强的清醒与聪慧。
【她或许……真的与卷宗中所描述的那个凤九歌,截然不同。】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顽固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动摇他信念根基的困惑:如果她并非大奸大恶、死有余辜之徒,那么王爷对她那刻骨铭心、不共戴天的仇恨,究竟源于何种无法化解、不为人知的宿怨?自己此刻忠实地执行监视命令,记录下她这些看似无比真实的脆弱、挣扎与痛苦,一字不差地汇报上去,又会引来王爷怎样的反应?是更加汹涌的怒火与厌恶,还是……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一种极其细微的、属于他暗一个人、本不该存在的道德判断与怜悯,开始与他自幼被灌输、浸入骨髓的“绝对服从命令”、“不问对错只问执行”的影卫准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撕裂与碰撞感。
他握着用于记录情报的细小炭笔和特制薄绢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这份至关重要的监视记录,他该如何下笔?是纯粹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记录下她的一切言行举止,还是……需要隐晦地加入一些他自己此刻那“不合时宜”的观察与判断?
就在暗一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其情绪波动被系统敏锐捕捉,并从最初的“冷静”明显趋向于“困惑与同情”之际,回廊上的她,仿佛倾诉到了动情之处,亦或是被某些更深沉、更久远的记忆浪潮所淹没,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微弱,带着一种陷入遥远追忆般的飘忽与朦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