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天际。最后一缕残阳挣扎着湮没在西方的宫墙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京城各处渐次亮起的灯火,犹如星河倒泻,为这座古老的城池披上一层流光溢彩的华裳。
凤九歌端坐在悬挂着崭新“明慧郡主”标识的马车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辘辘声响,与外间的喧嚣鼎沸格格不入。车厢内,沉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萦绕在她心头的沉重与疲惫。左肩的伤处已被谢云舟以精妙手法正骨敷药,疼痛大为缓解,只余下隐隐的酸胀,然而一种更深邃、更无力言说的倦怠,却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地将她包裹。
萧无痕那张隐藏在玄铁面具后的脸,以及他那双深不见底、冰封千里的寒眸,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
举荐?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无法安宁。
前世那杯穿肠腐骨的毒酒,那冰冷刺骨的绝望,仿佛已经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都能唤起那份痛楚。今生演武场上,他枪尖直指眉心的凛冽杀意,他扣住她手腕探查琉璃化时那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道,无一不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
恨,是毋庸置疑的底色。
可既是恨之入骨,为何又要在二皇子以“巫蛊”之名发难,将她逼入绝境之时,派人前来解围?甚至不惜动用“御前举荐”这般引人瞩目的方式,将她这个“仇人”直接推到权力的中心,皇帝的眼前?
是为了与势如水火的二皇子打擂台,将她当作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还是……因为她身上这诡异的“琉璃化”之症,以及他那能够缓解此症的特殊血液,让他对她产生了某种超出仇恨范畴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混杂着探究、掌控乃至……一丝扭曲兴趣的复杂情绪?
凤九歌下意识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左肩包扎好的伤处,隔着衣料,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份撞击带来的隐痛。她的指尖继而滑入袖中,触碰到那个小巧温润的羊脂白玉瓶。瓶身冰凉,内里盛放的暗红色液体,却是她目前维系性命、延缓那非人痛苦的唯一“解药”。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她凤九歌的生死,竟要依靠前世被她亲手毒害之人的鲜血来维系。这命运的捉弄,让她唇边不由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与无奈。
马车在凤府那气派而不失雅致的朱漆大门前缓缓停稳。早已得到消息的管家率领着数十名衣着整齐的仆役,恭敬地垂首肃立在门外两侧,见到她下车,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整齐:“恭迎郡主回府!”
“郡主……”
这两个字传入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幔。仅仅一日之隔,她从一个因“骄纵跋扈”、“德行有亏”而声名狼藉、甚至在家族内部也备受质疑与隐隐排斥的凤家嫡女,一跃成为了圣眷优隆、册封在身的“明慧郡主”。这身份的骤然转变,如同平地惊雷,带来的不仅是表面的尊荣与风光,更是无数道或明或暗、或羡或妒、或探究或算计的目光,以及潜藏在这份荣耀之下,更加汹涌莫测的暗流与危机。
她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并未将这煊赫的封号放在心上,只在贴身丫鬟汀兰的小心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迈入了府门。
府内的气氛,显然也与往日截然不同。往来穿梭的下人们,见到她无不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垂手躬身,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小心翼翼,再不见从前那若有若无的打量与轻视。然而,在这份近乎谄媚的恭敬之下,凤九歌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热闹”气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陌生的、甜腻的熏香味道,并非凤府惯用的清雅冷香。厅堂方向隐约传来的细微笑语声,也昭示着在她离开的这大半日里,府中迎来了某位“不速之客”。
果然,刚穿过前院那曲折的抄手游廊,尚未踏入正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柔婉转、如同出谷黄莺般的女子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怯担忧与无限关切。
“伯母,您今日的气色瞧着比前两日倒是红润了些许,只是这病去如抽丝,万万心急不得,还需静心休养才是。这碗安神汤,是清婉亲自守着小厨房,严格按照太医吩咐的火候,足足熬了两个时辰才得的,您快趁热用一些吧?也好安安神,夜里睡得踏实些。”
是苏清婉!
凤九歌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锐利如刀。她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疾,如此“恰到好处”!自己前脚刚在围场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惊马危机,获得了救驾之功与郡主封赏,她后脚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出现在凤府,还摆出这般“贴心孝顺”、“无微不至”的姿态,牢牢霸占在病弱的母亲林婉如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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