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碾过宫门外平整宽阔的御道,那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也一声声敲击在凤九歌尚未完全平复的心弦之上。乾元殿内的刀光剑影、皇帝那句关于母亲闺名的致命问话、龙椅旁老太监难以掩饰的异常……这一切都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脑海中激烈冲撞。她端坐在马车内,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般的思绪与高度戒备的神经。
萧无痕的马车内部与他的人一般,透着一种冷硬、简肃、不容置疑的气息。车厢以玄黑为主色调,内壁包裹着深色的、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皮革,隐约映出人影,却又看不真切;座椅上垫着厚厚的墨色暗纹云锦,触手冰凉而富有弹性,虽不显奢华,却处处透着沉稳、内敛与不容忽视的力量感。车内空间算不得十分宽敞,两人对坐,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淡淡冷冽松香与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浸染过鲜血的铁锈气的凛冽气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严密地笼罩其中,带来一种近乎实质的、迫人的压力。
凤九歌垂眸端坐,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株在风雪严寒中依然傲然挺立的青竹,维持着世家贵女最后的体面与风骨。双手优雅地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却在宽大袖袍的严密遮掩下微微蜷缩,泄露了她内心绝非全然的平静。她并未主动开口,脑海中仍在以惊人的速度回放着金殿之上的每一帧画面、每一个细节——张御史那咄咄逼人、恨不得立刻将她定罪的眼神;皇帝那看似平和、实则洞察一切、带着审视与探究的锐利目光;还有那最后看似随意、实则石破天惊、直指她身世核心的一问,关于母亲的那个“婉”字,如同投入她心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骇浪……以及,龙椅旁那位始终低眉顺眼、气息内敛,却在她提及“失恃”时,气息出现刹那紊乱的老太监。这一切都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厚重迷雾,沉甸甸地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临深渊的危机感。而身侧这个男人,此刻便是这迷雾中唯一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存在,却也可能是最危险、最难以揣度、最需警惕的存在。
萧无痕亦沉默着。他那戴着玄铁面具的半张脸,隐在车厢内因窗帘微掩而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斑驳跳跃的光影投落在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折射出幽冷莫测的光泽,让人完全无法窥探他完整的神情,只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她的每一寸细微反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估量,仿佛要将她从皮囊到灵魂,连同所有隐藏的秘密,都彻底剖析个透彻。他并未像寻常人那般,急于询问她方才在御前经历了何等凶险,取得了何种结果,这份异于常人的、近乎冷酷的沉静,反而更令人心悸,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与预料之中。
马车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几条繁华喧嚣的街市,外面的叫卖声、嬉笑声、车马声隐约传来,那是充满生机与烟火气的、鲜活的人间景象。但这番热闹,更反衬出车厢内死水般的凝滞与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两个截然不同、泾渭分明的世界。
终于,萧无痕动了。他并未开口,只是缓缓伸出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造型古朴、雕刻着繁复暗纹玄铁护腕的手。那护腕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更添几分肃杀之气。他将一份泥金帖子,平稳地递到了凤九歌面前。
那帖子做工极为考究,封面是深沉内敛的绀青色,宛如深邃的夜空,以璀璨的金粉精细勾勒出镇北王府独有的、气势狰狞威严的狼头徽记,边缘环绕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触手微凉且细腻,带着隐隐的、清冽悠远的檀木香气,这香气与他身上那冷冽的松香略有不同,更添一份神秘与不容亵渎的矜贵。
“三日后,本王府上设夜宴,赏菊。”萧无痕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名义如此。”他刻意在“名义”二字上略作停顿,其中的深意与潜台词,不言自明。
凤九歌抬起眼睫,目光先是掠过他戴着护腕的、线条结实有力的小臂,然后才落在那份沉甸甸、仿佛承载着无形重量的请柬上。她伸出素白纤长的手,稳稳地接过。指尖在接触到冰凉帖子表面的瞬间,似乎与他冰凉的玄铁护腕边缘有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碰触,一股微不可查的、如同静电般的微弱电流感倏然窜过,让她心尖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她立刻运转心法,强行稳住心神,力持平静地翻开请柬,里面是工整遒劲、力透纸背、颇具风骨的字迹,确系邀请她赴宴无疑。
“王爷有何吩咐?”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承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她深知,这绝非一场简单的、风花雪月的赏菊宴。镇北王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其一举一动皆是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他的宴请,从来都是不见刀光剑影、却更加凶险诡谲的战场。每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计,每一句看似随意的寒暄之下都可能涌动着吞噬一切的暗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