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隐匿,妥善处理伤口,我即刻返回宴席。”凤九歌当机立断,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必须立刻回到众目睽睽之下,那里纵然暗箭难防,钩心斗角,却也因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相对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这里的残局,自然会有人来处理——或者说,她需要让该知道的人,“恰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看看这条被惊动的“蛇”,会有何反应。
“是。”窗外传来一声短促而坚定的低应,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随即,那微弱的气息便彻底收敛,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存在过。
凤九歌再次深吸一口气,胸腔内因紧张和愤怒而翻涌的气血被强行压下。她走到房间角落的铜盆前,就着里面干净的冷水,用帕子浸湿,轻轻擦拭了一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努力调整着面部每一寸肌肉,让那份真实的惊悸、冰冷的杀意与翻腾的怒火尽数褪去,重新换上符合她此刻“遭遇意外”、“受惊贵女”身份的、带着些许未散惊恐、委屈懊恼与楚楚可怜后怕的神情。她走到门边,对依旧紧张得几乎要瘫软、脸色煞白的汀兰投去一个安抚兼警示的坚定眼神,低声道:“无事,镇定些,我们回去。”
主仆二人推开房门,门外夜色浓重如墨,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陆离、明明灭灭、如同鬼影般的光影,仿佛每一片摇曳的阴影中都潜藏着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搏杀,似乎未曾在这精致奢华、井然有序的庭院中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唯有那丝被夜风几乎吹散殆尽的、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如同幽灵般徘徊不去,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脚步看似从容平稳,实则凤九歌刻意控制着步伐,显露出几分受惊后的虚浮与无力,纤细的身姿在夜风中更显单薄,脸色也在明明灭灭的灯影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如同上好的宣纸,惹人怜惜。途中遇到一队巡逻的、甲胄森严的王府侍卫,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并未多看一眼,也未发一言,将受惊后不愿多言的闺秀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重新踏入那喧嚣鼎沸、暖意熏人、酒肉香气与脂粉味混合的宴客厅,巨大的声浪与耀眼的灯火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竟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轻微的眩晕,仿佛从阴冷寂静、杀机潜伏的地狱边缘,骤然回到了这片浮华喧嚣、醉生梦死的人间。席间大多宾客仍沉醉于酒酣耳热、歌舞升平之中,推杯换盏,笑语喧哗,似乎无人察觉后院那短暂却足以致命的风波。只有少数几道格外敏锐或别有居心的目光,在她踏入厅门时,似有意似无意地、如同精准的探针般,掠过她更换后的那身更为素净的浅碧色衣裙,以及她那张缺乏血色、我见犹怜的脸。
凤老夫人与凤长渊见她安然归来,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眼底深处那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般的忧虑,愈发沉重。凤九歌回到座位,迎上祖母和父亲无声询问的、充满了关切与探究的目光,递去一个细微的、示意“暂且安心,容后细禀”的眼神,随即乖顺地垂眸坐下,长睫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眸中那片冰封雪原下的冷静审视与飞速盘算。
她必须将毒酒之事,告知萧无痕。
这并非简单的告发或求助,而是基于当前险恶局势必须的警示与潜在的合作试探。对方敢在镇北王府的核心夜宴上,在他萧无痕的眼皮子底下,动用如此烈性诡异、前所未见的混合剧毒,其嚣张气焰与狠辣手段,已是对他这位主人权威的公然挑衅与赤裸裸的践踏!无论下毒者的首要目标是她凤九歌,还是意在挑起凤家与镇北王府之间更深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最终指向萧无痕本人,他都绝无可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彻查,也必须给出回应。而借助他的力量,借助镇北王府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与雷霆手段,无疑是目前查出蛛丝马迹、揪出幕后黑手最快、最有效的途径。
她在等待,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蛰伏在喧嚣的伪装之下,等待着那个稍纵即逝的、能够单独交谈的时机。
机会,很快在喧闹的缝隙中浮现。宴席已近尾声,气氛愈加热络混乱,不少官员已是酒意上头,面红耳赤,离席走动,互相勾肩搭背地敬酒寒暄,场面略显嘈杂失序。萧无痕虽仍高踞主位,宛若定海神针,稳坐如山,但也终于起身离席片刻,似是前往更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侧门的帘幕之后。
凤九歌看准他返回时,必经的那条连接侧厅与主宴厅、相对僻静、光线略暗、两旁陈列着兵甲架与猛兽皮毛装饰的廊道。她端着一杯早已凉透、毫无热气的清茶,状似无意地、姿态袅娜地迎了上去,在恰到好处的、既能低声交谈又不显逾矩的距离停下,微微屈膝,姿态恭谨却又不失世家女的风范,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王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