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凤府,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万籁俱寂,唯有巡夜婆子提着灯笼、踩着极轻步子走过的细碎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敲在人心上的梆子声,提醒着时辰已至深夜。
锦瑟轩内,烛火微茫,如同凤九歌此刻摇曳不定、却强行压抑的心绪。
她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忠心不二的汀兰在外间守夜。当那扇雕花木门“咔哒”一声轻轻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她一直挺得笔直、如同青松般不肯弯折的脊梁,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下来,纤细单薄的身子轻轻倚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腔许久、带着铁锈味与王府熏香残余的浊气。卸下了在人前强撑的镇定、温婉与恰到好处的惊惧,此刻她的脸上,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如同窗外化不开的浓稠夜色般、沉甸甸的凝重。
祖母凤老夫人那苍老而威严的面容,那双洞悉世情、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眸,以及那句句如锤、字字千钧、不容置疑的叮嘱,依旧在她耳边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龙潭虎穴”、“凶险百倍”、“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这些词汇,不像声音,更像是一根根淬了冰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尖上,带来一阵阵尖锐而持久的刺痛与深入骨髓的寒意。百花宴,她早知道那绝不会是一场风花雪月、简单的赏花饮宴,必然是各方势力角逐、暗流涌动的漩涡。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在历经三朝风雨、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智慧如海的祖母眼中,这场即将到来的宴会,其凶险程度竟已攀升至需要动用压箱底保命之物、甚至用上了如此决绝、近乎托付后事般语气的境地!这让她原本就因为王府惊魂而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更是被拉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室内只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银质灯台,灯焰如豆,顽强地散发着昏黄而有限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书案周遭一小片的黑暗,却将更多的区域留给了一片模糊的、仿佛潜藏着无数秘密的阴影。她的身影被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身后冰冷的、贴着素色壁布的墙壁上,随着灯焰的跳动而微微摇曳,仿佛是她此刻内心动荡不安、惊涛骇浪却偏要强行压下的真实写照。
她先是走到那面熟悉的、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的菱花镜前,指尖在镜框一处极其隐蔽的凹凸处轻轻一按,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一个暗格悄然滑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萧无痕所赠的玄铁匕首放了进去。指尖划过那冰冷粗糙、毫无装饰、却蕴含着奇异力量感的鞘身时,一股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暖流,或者说是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力量感,再次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蔓延开来,如同涓涓溪流,悄然抚平了她因连番惊变、生死一线而略显紊乱的心绪和系统中那些因过度运算、能量透支而产生的细微涟漪,让那过快的心跳稍稍和缓了几分。这匕首,像它的主人一样,冰冷,神秘,难以捉摸,却在此刻,成了她慌乱内心唯一能抓住的、带有某种奇异安抚意味的实物,一个暂时而脆弱的锚点。
安置好匕首,她转身走到窗边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榻旁,缓缓坐下。窗外是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偶尔有夜风穿过竹林,带来一阵沙沙的、如同私语般的声响。她从怀中,极其郑重地、仿佛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般,取出了那个深蓝色的、半旧的、与祖母平日所用之物格格不入的锦囊。锦囊入手,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与它此刻在她心中占据的、足以影响未来走向的沉重地位,形成了无比鲜明而讽刺的对比。她将它置于纤柔的掌心,就着桌上那盏昏黄油灯跳动摇曳的微弱光芒,仔细地、反复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地端详。
锦囊的布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深蓝色棉布,甚至因为多次浆洗而显得有些发白、发硬,触手略带粗糙感,边缘处甚至起了些许毛球。上面的如意云纹绣样,用的是同色丝线,针脚虽细密整齐,看得出做女红的人手艺娴熟,却并无任何出奇之处,而且因为年深日久的摩挲,纹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几乎要与布料本身融为一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土气的旧物,与凤老夫人平日里所用的那些精致华贵、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物件格格不入,仿佛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旧物箱底翻找出来的,带着岁月的尘埃与寂寥。
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普通,这种与身份地位截然相反的朴素,反而更凸显出它的不同寻常,像蒙尘的明珠,像敛翅的凤凰。祖母为何要在深夜独自等候,屏退左右,如此郑重其事、神色肃穆地将这样一件看似毫无价值的东西交给她?并一再强调,必须在性命攸关、山穷水尽之时才能动用?这轻飘飘的锦囊里,难道真的藏着能够逆转生死、颠覆局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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