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后的城西废弃砖窑,在白日天光的映照下,更显其荒凉破败的本质,如同一具被时光遗忘的巨兽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喧嚣与如今的死寂。凤九歌藏身于半塌的、带着烧灼痕迹的砖垛之后,周身被一种混杂着陈年尘土、潮湿霉菌与某种无机物腐朽后的沉闷气息紧紧包裹。她屏住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刻意压至最低,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精准尺规,穿透砖垛的缝隙,牢牢锁定着废窑那黑黢黢的、如同怪兽巨口的入口方向。时间在焦灼而漫长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阳光挣扎着穿透稀疏的、灰蒙蒙的云层,在荒芜的、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而晃动不安的光斑。几只羽毛凌乱、眼神凶戾的乌鸦,如同不祥的使者,停在远处残破的、熏得乌黑的窑顶,偶尔发出几声嘶哑难听、仿佛嘲弄般的啼鸣,更为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诡秘。
终于,在凤九歌的耐心与体力都即将被消耗到极限时,远处,那被风声切割得断断续续的、隐约的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沉闷声响,以及马蹄敲击地面的、富有节奏的嘚嘚声,由远及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这片废墟的宁静!
凤九歌的精神陡然一振,所有潜伏的疲惫瞬间被驱散,身体如同蓄势待发、引而不发的弓弦,微微绷紧,每一个肌肉纤维都处于最佳的临战状态。她向身旁紧挨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汀兰,递去一个极其凌厉且明确的噤声眼神。只见一辆看似普通、毫不引人注目的青篷马车,在两骑身着普通布衣、但眼神锐利、身形精悍的护卫簇拥下,带着几分谨慎,缓缓驶入了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废墟,车轮在杂草与碎石间艰难前行,最终,伴随着车夫一声低沉的吁声,停在了最大的那座、保存相对最完好的废砖窑前,那阴影几乎将马车完全吞噬。
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白皙纤细的手从内里轻轻掀开。
率先探出身来的,正是作一身素雅月白广袖留仙裙装、脸上为了遮挡风沙与尘土、覆着一层轻薄面纱的苏清婉。她那双惯常示人、总是水汪汪、仿佛含着氤氲雾气、我见犹怜的小鹿眼,此刻却闪烁着与那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随行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站定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目光便如同淬了毒的细针,又似探照的灯柱,极其警惕而细致地梭巡着四周,尤其在几处易于藏身的坍塌砖垛、高大窑炉投下的阴影以及枯死的树丛后,多停留了令人心颤的片刻。
紧接着,马车的另一侧,那个令人望而生畏、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身影,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踏下了马车。宽大得有些不合身的纯黑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得严严实实,深陷的兜帽下是一片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浓重阴影,完全看不清任何面容特征,甚至连下巴的轮廓都隐匿不见。他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周身却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力场,阴冷、压抑,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死亡气息,连他脚边那些顽强的杂草,似乎都在这股气息下畏惧地伏低了身子,不敢稍有拂逆。这,便是那个神秘的“影先生”。
然而,就在凤九歌全神贯注、屏息凝神地观察着这两人,心中飞速盘算着他们何时会进行那关键的信物交接,暗一又会在何时、以何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配合自己行动时——
那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的车帘,竟又一次,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带着岁月刻下的细微皱纹与老年斑的手,从内里,带着几分迟疑与局促,轻轻掀开了一个角落。
又一个人,低着头,弯着腰,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不安与惶恐,动作略显迟缓、甚至有些笨拙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定在了满是尘土与碎砾的地面上。
当那人仿佛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习惯性地、带着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动作,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质料上乘、做工精细、象征其在凤府备受信任与尊崇地位的深褐色锦袍长衫的衣襟与袖口时——
借着那不算明亮、却足以清晰照亮面容的、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的惨淡日光,
凤九歌终于毫无阻碍地、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
刹那间!
仿佛一道裹挟着万载玄冰、足以冻结灵魂的九幽霹雳,从她的天灵盖百会穴,以无可阻挡之势,直贯而下,狠狠劈入脚底涌泉穴!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彻底凝固、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刺骨的冰凉与麻木,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连最基本的呼吸都为之彻底停滞!她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力道之大,几乎要在柔嫩的唇瓣上留下深陷的、带着血丝的印痕,才硬生生将那已冲到喉咙口的、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与某种被撕裂般痛楚的惊呼,给狠狠地、强行地压了回去!那双一贯以冷静沉着着称的眼眸,此刻瞪得极大,瞳孔因这剧烈到极致的冲击而急剧收缩,眼白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写满了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天崩地裂般的惊骇、茫然、荒谬,以及一种被最亲近、最信任、视若亲人之人,从背后毫无预兆地、狠狠捅了一刀的、尖锐刺骨、深入骨髓灵魂的痛楚与彻底的、令人绝望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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