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那场席卷了整个皇城、仿佛要涤尽世间一切污浊的暴雨,终于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悄然止息,只留下被洗涤一空的、如同上好蓝琉璃般的湛蓝天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将皇宫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映照得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恍若神宫仙阙,不染半点尘埃。
百花宴,便在这看似澄澈明净、秋高气爽的吉日里,于皇宫内苑最为宏丽壮观的太极殿正式拉开了帷幕。
时辰尚早,宫门外已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煊赫非凡。京中凡有品级的官员及其家眷,皆盛装出席,不敢有丝毫怠慢。男子们身着符合品级的各色蟒袍、官服,玉带缠腰,气度或威严,或儒雅,或精干;女眷们则更是争奇斗艳,钗环叮咚,衣香鬓影,姹紫嫣红的各色绫罗绸缎、锦绣华服,与这御花园中精心培育、正值盛放的千百种名贵花卉竞相争艳,当真应了那“百花”之名,人面花光相交映,一派富贵风流,盛世华章景象。
凤府的马车在特定的、标识着勋贵区域的位置稳稳停下。车帘掀开,凤九歌在贴身丫鬟汀兰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踏下马车。她今日并未如大多数闺秀般选择那些鲜艳夺目、力求在百花中脱颖而出的颜色,而是别出心裁地穿了一身月白底色的云纹织锦宫装,料子本身带着暗哑的珠光,质地极佳。裙摆及袖口处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疏疏落落的兰草暗纹,唯有在行动转折间,偶有流光一闪而逝,低调而雅致。一头青丝梳成了简约而不失典雅的单螺髻,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镶嵌着浑圆东珠的流苏步摇,并几朵小小的、与衣裳同色系的米珠珠花。脸上薄施脂粉,却刻意淡化了几分血色,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明艳逼人的张扬,反而多了几分清冷易碎、我见犹怜之感。然而,她眉间那一点天生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这身极致素净打扮的映衬下,反而愈发显得醒目夺魂,仿佛无瑕雪地里唯一的、凌寒独自开的红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与倔强。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看似沉静地落在自己交叠于身前、戴着同样素色绢丝手套的手上,实则那双隐藏在长睫下的眼眸,早已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将周遭的一切环境、人物、动静都清晰地纳入眼中,并在脑中飞速分析、判断。她能感受到无数或明或暗的、带着各种复杂意味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蛛丝般,或轻或重地落在自己身上——有纯粹好奇的、有带着审视探究的、有隐含羡慕的,当然,也绝少不了那些惯常便有的、混合着嫉妒与等着看她这位“前京城第一毒妇”笑话的幸灾乐祸。她甚至能无需转头,便清晰地、如同亲见般捕捉到,来自不远处尚书府车驾旁,那道看似温柔无害、实则内里淬着剧毒、如同隐藏在花丛中毒蛇般阴冷的目光。
苏清婉今日显然是经过了极致的精心打扮。一身烟霞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用料极其考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而华丽的光泽,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纤细,娇弱如同风中拂柳,不堪一握。发间一支赤金点翠并蒂海棠步摇,做工繁复精巧,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微微摇曳,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更添几分灵动与贵气。她正与几位素日里交好、家世相当的千金低声说笑,言谈举止间,一派天真烂漫,那双小鹿般清澈无辜的眼眸弯成美好的月牙,纯真又美好,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怜爱,绝难将她与任何阴私诡计联系起来。
凤九歌心中冷笑,冰封的湖面下是汹涌的暗流,面上却不露分毫,连眼角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她只是轻轻拢了拢宽大的袖口,指尖隔着那细腻的衣料,清晰而稳定地触碰到早已预先藏好的两样东西——一是谢云舟前日特意派人秘密送来的、号称能解百毒、清心宁神的清心丸,她已按照嘱咐提前服下;二是萧无痕所赠的那柄玄铁匕首,冰凉而坚硬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他无声的支撑与警示,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下来,如同暴风雨中找到了锚点。至于祖母昨夜郑重交托给她、关乎最终胜负的那枚真正的凤凰金令,则被她用特殊的手法,妥帖地、隐秘地贴身藏在了最不可能被搜查到的隐蔽之处,那是她今日用以逆转乾坤、奠定胜局的最后底牌,不容有失。
“九歌姐姐,”一个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刻意营造的亲昵。苏清婉已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便想要挽住凤九歌的手臂,做出姐妹情深的姿态,“今日天气真是大好,碧空如洗,想必这百花宴定是精彩纷呈,令人期待呢。”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在凤九歌脸上细致地扫过,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只是……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或是前几日落水受了风寒,还未痊愈?若是身子不适,可千万不能强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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