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沉沉地压将下来,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也无情吞噬。镇北王府的百草园内,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对峙虽已平息,留下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死寂与狼藉,仿佛一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役的废墟。破碎的草药与瓦砾散落四处,在廊下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投出的、摇曳不定昏黄光晕下,拖拽出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阴影,宛如无数蛰伏在暗处、窥伺着生机的精怪亡灵。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刺鼻的草药苦涩气味,与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固不散的血腥气死死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侵入每个人的肺腑,与那“赤血菩提”所带来的、近乎令人绝望的消息混合发酵,酿成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堵在喉头,噎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北戎……赤焰山……”凤九歌无意识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这几个字如同带着冰碴,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凛冽的夜风撕碎、卷走。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冻得发麻。那不仅仅是地理概念上的遥远和环境传闻中的险恶,更是由无数场血腥厮杀、堆积如山的白骨、以及浸透了边疆土地与百姓眼泪的世仇所构筑起来的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天堑!萧无痕与北戎之间的仇恨,早已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那是烙印在两个民族血脉深处的死结,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深刻敌意。潜入北戎?还是直捣其皇室视为图腾与荣耀的禁地圣地,去夺取他们尊奉为祥瑞的圣物?这听起来哪里像是一个求生的计划?分明是一条看得见尽头的、通往幽冥地府的绝路!希望尚未开始追寻,仿佛就已经被这冰冷的现实扼杀了摇篮里。
萧无痕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挺拔的身姿在灯笼光影的拉扯下,显得愈发孤峭冷硬,也愈发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片夜空的重量。那冰冷的、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他内心所有可能翻涌的惊涛骇浪都严严实实地封锁其后,不泄露分毫。但凤九歌却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那诡异生命链接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共鸣,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张面具之下,此刻必然正进行着怎样激烈而残酷的权衡与风暴。这早已超越了他个人生死存亡的范畴,更深地牵扯到两国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平衡、边疆的军事布防、朝堂的暗流涌动,乃至他镇北王府一系的荣辱兴衰。他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那股低沉气压,混合着沙场特有的凛冽杀气,让这本就寒意浸骨的夜晚,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成冰。他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像是在权衡着千军万马的生死与王朝边境的安宁。
谢云舟几乎将大半个体重都倚靠在了凤九歌和秋月纤弱的臂膀上,原本清隽如玉的脸庞此刻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连平日里总是淡色的嘴唇也泛起了缺氧般的青紫。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眼前两人那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神色,眼中充满了作为医者,在穷尽毕生所学后,却依旧只能给出一个近乎死亡宣判答案的、深可见骨的无力感与浓重得化不开的愧疚。是他,亲手将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与“北戎禁地”这个绝望的词汇捆绑在了一起。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还想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词,或是再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点可能存在的、关于赤焰山的、不那么悲观的信息,然而,任何语言在“北戎皇室禁地”这六个血淋淋的大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最终,他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仿佛不堪重负,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带来钻心刺骨般的剧痛,也让他本就虚弱不堪、摇摇欲坠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更加岌岌可危。他咳出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医者无法挽救重要之人的绝望。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某种具有传染性的致命瘟疫,在三人之间迅速蔓延、发酵,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气,连远处隐约传来的、王府巡夜侍卫那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此刻听来也显得格外遥远而不真切。
凤九歌纤细的指尖死死掐入柔嫩的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混沌而绝望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放弃!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 萧无痕不能死!她自己也绝不能死!前世的滔天罪孽尚未赎清,养母的冤屈还未昭雪,祖母期待的目光还在眼前,小桃纯真的信赖犹在心间,还有那么多被苏清婉阴谋算计、无辜枉死之人……她怎能重蹈覆辙,再次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的深渊?那场血色新婚夜的噩梦,绝不能再上演!一股近乎蛮横的求生欲,混合着沉重的责任与赎罪之心,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喷涌,瞬间压倒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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