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萧无痕哪怕最细微的反应。他依旧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面无表情,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那双深邃如同寒渊的眼眸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眯起了一道极细的弧度,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化为了实质的探针,显然在极度专注地倾听、分析、评估着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用词、每一处停顿、每一种语气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与谎言。
“那声音……”凤九歌适时地露出了些许回忆与困惑交织的复杂神情,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她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教导臣女许多……臣女本不该知晓、也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例如,她会不厌其烦地指点臣女如何运笔,如何勾勒转折,才能让字迹脱离以往的浮夸轻佻,更具风骨神韵,更符合……某种古老而典雅、近乎失传的气韵。”她顺势解释了字迹突变的根源,并再次将其源头指向了“古老”与“失传”,隐隐与前朝风尚挂钩。
“她也会在臣女的梦境中,清晰地演示一些极为精妙、闻所未闻的理账核数之法,”她继续列举,增加细节,“那些奇特的数字符号与纵横交错的表格,逻辑严密,清晰明了,运算之迅捷,远超当下所用之法,仿佛……并非此世之物。”她将现代会计法的来源推给梦境,并刻意营造出一种超时代的奇异感。
“甚至……”凤九歌的语气在这里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她还会为臣女讲解一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连宫中博学鸿儒都未必尽知的前朝典章制度、宫廷礼仪规范,以及……某些被刻意掩盖、不为人知的秘辛碎片。”她刻意再次提及“前朝”,并敏锐地捕捉到,萧无痕那一直自然垂落在身侧、掩在宽大玄色袖袍下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些许,虽然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落在全神贯注的凤九歌眼中,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而更多的……”凤九歌的语气陡然转向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切的后怕与颤栗,这并非全是演技,也有对前世那些惨痛记忆的本能反应,“是示警。那声音会以极其逼真、如同亲历的模糊片段方式,向臣女预示某些即将发生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危险。比如……小桃会因我的愚蠢疏忽而遭遇不测,惨死街头;比如围场之上,陛下会突遇惊马,性命垂危;比如……宫中宴饮之时,会有人借前朝旧事突然发难,构陷于我及凤家……”她列举了几件已经应验、且萧无痕或多或少知晓或曾对她产生过怀疑的“预知”事件,用这些无法否认的“事实”来强力佐证她“梦境”的真实性与不可思议。
“臣女起初,也只当是心神耗损所致的寻常噩梦,并未深信,甚至……感到恐惧与排斥。”她适时地表现出一个正常人在遭遇超常现象时该有的、合乎情理的怀疑与抗拒过程,这使得她的叙述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但……接二连三的、重复出现的梦境,以及梦中所示警之事,竟在现实之中一一精准应验,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臣女再心存侥幸,或自欺欺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感,“这手字的改变,还有那些看似突兀、惹人怀疑的见识与举动,追根溯源,大多……皆是源于这数月以来,梦中那位不知名姓、不见其容的‘老师’,孜孜不倦的教诲与……关乎生死的警示。”
她终于将重生带来的绝大部分惊人改变,归结于这玄妙莫测、无从查证却又因“事实”而显得并非空穴来风的“梦境传承”。这个解释,巧妙地避开了“实体高人”这个极易被听风司这类机构证伪的致命弱点,将一切推向了无法用寻常逻辑和手段去验证的超自然领域,同时也为她后续可能继续出现的“预知”行为,埋下了一个合理的伏笔。
书房内的气氛依旧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裂,但那种近乎凝滞的、步步紧逼的质问感,似乎因她这番离奇曲折、细节丰富的叙述,而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浓厚探究意味的审视。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每一个分子的流动都带着疑虑与权衡。
萧无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如同最富耐心、潜伏于暗处的顶级猎手,不放过她面部任何一丝肌肉的细微牵动,任何一点瞳孔的收缩放大,任何一缕呼吸的急促与平缓。他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务实者,坚信人定胜天,对怪力乱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但凤九歌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她屡次展现出的、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预知”能力,以及那突然提升的、迥异于前的学识见地,却又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实实在在,无法用他过往所认知的常理来解释。他亲眼见过她为救一个卑微的丫鬟,如何决绝地徒手握向利刃,鲜血淋漓却面不改色;他亲身经历过毒发之时,与她建立那匪夷所思的“心跳共享”,感受过那种超越肉体、直抵灵魂深处的羁绊与剧痛……这些超出认知范畴的体验,都在无声地冲击着他坚固的理性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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