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暗一简短应道,声音低沉而稳定。他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炸响,拉车的两匹骏马吃痛,发出高昂的嘶鸣,四蹄翻飞,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马车几乎要颠簸得离地而起。他透过车厢壁板的细微缝隙,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位大小姐极力压抑的、破碎般的急促呼吸与深入骨髓的痛苦。这位凤家小姐,与他最初奉命监视时了解到的那个骄纵跋扈、愚蠢易怒的形象,早已判若云泥。她的坚韧隐忍,她的机变智慧,她在田庄展现的魄力与仁心,以及此刻对王爷那几乎不加掩饰、源自灵魂深处的担忧,都像投入他冰封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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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听雪轩。
往日里肃穆威严、透着一股冷硬气息的主院,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般的压抑氛围死死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那味道仿佛已经浸透了每一寸木料和帷幔,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闻之头皮发麻、胃部翻腾的腥甜气息,如同腐败的血液混合着某种诡异的花香。侍卫们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守在各处要害位置,脸色是统一的凝重,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不敢有丝毫懈怠。丫鬟仆役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行走间踮着脚尖,仿佛踩在薄冰之上,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就会惊扰了内室那位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主人,引来灭顶之灾。
凤九歌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内室。房门开启的瞬间,那混合着药味与腥甜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首先闯入她视野的,便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那个失去了所有往日凌厉与冷峻气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与生气,只剩下脆弱躯壳的男人。
萧无痕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那双曾映照过尸山血海、也曾在她梦中留下复杂印记的深邃眼眸,此刻被掩盖在薄薄的眼睑之下。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不再是中毒后常见的青黑死气,而是笼罩着一层极其不祥的、隐隐流动的诡异紫气,这紫气仿佛拥有某种邪恶的生命力,在他皮肤下细微地、缓慢地窜动,时浓时淡,勾勒出皮下血管的轮廓。他那总是紧抿着、透出坚毅与冷漠的嘴唇,此刻干裂泛紫,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的起伏。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他那混乱失控的体温。谢云舟正用一块浸透了特殊药液的冰冷帕子,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额头上。然而,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原本冰凉的帕子竟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仿佛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着,迅速变得温热。可当谢云舟换了一块帕子,想要替他擦拭裸露在外的手臂时,指尖触及的皮肤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寒,仿佛触碰到的不是活人的肌肤,而是一块在万丈玄冰下埋藏了千年的寒玉,那冷意几乎能冻结人的血液。这极热与极寒,以某种完全混乱、毫无规律的频率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交替,无情地折磨着他强韧的经脉与五脏六腑。
谢云舟站在床边,一向注重仪表、青衫整洁的他,此刻衣袍显得有些凌乱,袖口处沾染了几点暗褐色的药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他俊雅的脸上写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或是冷静观察的凤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萧无痕的状况。他修长指间夹着的三根细长银针,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而强大的阻力,悬在要穴之上,迟迟无法精准落下。
“情况如何?”凤九歌快步走到床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无法掩饰那源自心底的颤抖。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萧无痕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心脏如同被那共享的痛楚反复凌迟,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新的、撕裂般的抽搐。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碰触他冰冷的手背,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她手臂上那愈发明显的琉璃化痕迹,在室内明亮的烛光映照下,几乎无所遁形,皮肤下暗紫色的血管搏动,与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同步,显得格外诡异而刺目。
谢云舟闻声抬头,看到凤九歌的瞬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惊讶于她此刻糟糕的状态,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忧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两个沉重的字:“很糟。”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饮水。“王爷体内的‘碧落黄泉’之毒,霸道无比,本已被我用金针和数种珍稀药物强行压制,处于一种极其脆弱、如履薄冰的平衡状态。但就在数个时辰前,毫无征兆地,毒性突然失控般暴涨、异变,其猛烈、狂暴的程度,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一次毒发,简直……就像是沉睡的火山被瞬间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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