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块,沉沉地压在镇北王府的飞檐斗拱之上,压得人胸腔窒涩,几乎喘不过气。听雪轩寝殿内,烛火零星,光影昏黄摇曳,将满室狼藉切割成一片片破碎的阴影。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烛泪焦糊的呛人味道、以及草药残留的苦涩气息,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缠绕在每个人的鼻端,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凤九歌背倚着冰凉坚硬的雕花床柱,跪坐在冷硬的金砖地面上,方才强自支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疼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左腿小腿处被弯钩撕裂的伤口尤甚,灼热的剧痛不断蔓延,温热的鲜血早已浸透裤管,在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粘稠的痕迹。而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胸口那片琉璃化的区域——在经历了极致的情绪波动和力量透支后,此刻正传来冰火交织、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奇异痛楚。那感觉,时而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时而又像是被万载玄冰瞬间冻结,诡异而折磨,几乎让她晕厥。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尖冰凉,沾满了尚未干涸的血污和冷汗,紧紧按住左胸。指尖传来的,是那片肌肤异样的、冰冷而光滑的触感,仿佛触摸的不是自己鲜活的血肉,而是一件精美却脆弱、随时可能碎裂的琉璃器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琉璃化的范围似乎比之前又悄然扩大了一丝,边缘处那些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冰裂纹路,也在隐隐作痛,如同无声的诅咒,一次次提醒着她,每一次动用那非人的力量、每一次试图逆转既定的命运轨迹,所需要支付的,是何等惨烈而不可逆的代价。
殿内,仅存的几盏烛火在角落里苟延残喘,投下昏暗而跳跃的光影,将满地横陈的尸骸、肆意横流的暗红血液、以及散落各处的破碎物件与倾倒的家具,映照得光怪陆离,宛如一幅描绘地狱的残酷绘卷。侍卫们正低声而高效地清理着现场,他们动作尽可能轻缓,搬运着同僚和敌人的尸体,收敛着遗骸,但金属甲胄不可避免的摩擦声、靴子踏过粘稠血泊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依旧在这死寂的黎明前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击着幸存者们紧绷的神经。
空气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压抑紧绷相互交织,几乎凝成实质。
不远处,暗一倚靠在另一根床柱旁,脸色灰败,气息奄奄。两名略通医术的侍卫正为他进行紧急包扎。他肩胛处那柄淬毒的幽蓝短刃已被小心取出,放置在旁边的银盘里,刃身依旧闪烁着不祥的冷光。大量的王府特制解毒散和金疮药被敷在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上,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伤口周围的肌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黑色,这浓重的死气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着他的颈侧与胸膛悄然蔓延。而他左臂那原本就因“蚀心蛊”而肿胀乌黑的伤口,此刻更是恶化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皮肤紧绷得发亮,颜色深得近乎墨色,仿佛下一刻就会破裂,流出腐臭的脓血。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死死拧紧,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不断渗出混合着血污的冷汗,沿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每一次身体因痛苦而产生的细微抽搐,都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痛着凤九歌的心。
她强忍着自身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和因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强烈眩晕,目光紧紧锁在暗一身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沉甸甸的担忧。是她,将这个沉默寡言却忠诚不二的暗卫,一步步卷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权谋与杀局漩涡,让他一次次身处险境,如今更是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生死难料。
而地板上,那名刺客头领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以血勾勒出的那个残缺而扭曲的蛊虫图案,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依旧散发着阴邪诡秘、令人不安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冰冷地提醒着她,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月”组织,以及那个神秘的“影先生”,其触手是何等无所不在,其手段又是何等的狠辣决绝,防不胜防。
就在这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就在凤九歌的心神因对暗一伤势的揪心、对自身诡异状况的无力、以及对未来更加汹涌的危机的隐忧而纷乱如麻、几乎难以承受之际——
一声极其低沉、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黑暗与痛苦深渊,带着某种沉重摩擦感的呻吟,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从她身后那张宽大而华丽的紫檀木拔步床上传来。
“唔……”
这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像一道撕裂浓雾的霹雳,瞬间劈开了寝殿内所有嘈杂的、压抑的声响!
凤九歌的整个身体猛地一僵!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停滞。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提升到了极致,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侍卫清理现场的细微声响,鼻端再也闻不到那浓重刺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身体也感觉不到自身各处伤口传来的尖锐疼痛,眼中更是再也看不到暗一危在旦夕的凄惨模样和地板上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图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