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是来了,但并未给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镇北王府带来丝毫暖意与安宁。听雪轩寝殿内,那股混合了血腥、焦糊与苦涩药味的死亡气息,非但没有随着天色渐明而消散,反而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初升的旭日挣扎着将淡金色的光芒投过破损的窗棂,却无力驱散殿内的阴冷与晦暗,反而如同无情的探灯,将满地干涸发暗、呈现出紫褐色的血迹、翻倒碎裂的昂贵瓷器、以及墙壁、柱子上那一道道飞溅的、触目惊心的血点,映照得愈发清晰、刺眼。这里不再是人烟鼎盛的王府寝殿,更像是一座被精心布置、展示着昨夜那场残酷厮杀与绝望守护的修罗场。
萧无痕那道裹挟着血雨腥风、不容置疑的“格杀勿论”王令,已然化作无形的涟漪,以王府为中心,向着京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急速扩散开去。王府内部,残存的侍卫与后续增援的力量,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悲愤后,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迅速而高效地重新运转起来。一部分人面容冷峻,眼神警惕如鹰隼,手持利刃,无声而迅速地再次筛查着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确保再无潜伏的毒蛇;另一部分人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换上寻常衣物,收敛起所有杀气,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刚刚开始苏醒、尚带着几分慵懒的街巷人流之中,去执行那道冰冷彻骨、注定将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的命令。
然而,北境那封沾染着烽烟与急迫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另一道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铁索,猝不及防地套在了所有人的脖颈上,令人窒息。外有三十万北戎虎狼之师悍然叩关,边镇接连失守;内有神秘莫测的“月”组织与朝中未知的叛徒内外勾结,刺杀不断。这内外交困、危如累卵的局势,已然将王府、乃至整个王朝,推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
殿内,那令人心悸的压抑寂静,被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两名身上犹带着夜露寒凉与昨夜厮杀残留的肃杀之气的侍卫,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一个身影,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正是昨夜刺杀中,那个被暗一以命相搏、最终重伤昏迷,却意外未被补刀、成为了唯一活口的刺客小头目。他的一条手臂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落,显然是骨头断裂,身上那身破烂的夜行衣被暗红色的血渍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几处较大的伤口只是被粗糙地包扎了一下,依旧有新鲜的血液不断从麻布边缘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身后冰冷的光洁金砖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他的脸色因大量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近乎尸体的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无光,被拖行进来时,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如同破旧风箱竭力抽动般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整个人瘫软如泥,仿佛一条被抛弃在干涸河床上、只能等待最后死亡的鱼。
萧无痕已然端坐在那张宽大、雕刻着盘龙云海纹饰、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地位的王椅之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源自脏腑深处的虚弱,那是重伤初醒、体内余毒尚未拔除最直接的体现。他甚至需要将一只手臂的肘部,紧紧抵在冰冷坚硬的红木扶手上,借助这一点支撑,才能勉强维持住坐姿的挺拔与稳定,避免因那阵阵袭来的脱力感而显露出颓态。然而,与这具饱受创伤、虚弱不堪的躯壳形成极致而诡异反差的,是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如同万年寒潭般的眼眸。那里,所有因苏醒初时的迷茫、身体承受的剧痛、乃至因凤九歌凄惨模样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都已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冰封、隔绝,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摒弃了所有个人情感的冷静与锐利,如同在雪原上蛰伏已久、终于锁定了猎物的头狼,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者,从灵魂深处泛起寒意。
他并未更换那身早已被鲜血与汗水浸透、染上大片大片暗红污渍的素色中衣,就那样任由它们如同某种狰狞而残酷的勋章,牢牢烙印在衣料之上。这绝非疏忽,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无言宣告与最严厉的警示——昨夜发生在此地的一切,唯有以血洗血,不死不休!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如同处理一件无生命的杂物般,将手中那奄奄一息的俘虏,重重掼在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沉闷的撞击响。那俘虏残破的身体随着这力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充满痛苦的闷哼,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对待和来自上方那道如有实质、冰冷刺骨的目光凝视,而被迫艰难地聚焦起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惧光芒。
凤九歌依旧安静地坐在离紫檀木拔步床榻不远处的那个绣墩上,她的位置经过微妙的选择,既能够毫无阻碍地清晰观察到地面上俘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肌肉的抽搐,又巧妙地避开了萧无痕那过于集中、足以令人窒息的威压气场正中心。她自身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左腿小腿处被弯钩撕裂的伤口,即使经过了紧急包扎,依旧传来一阵阵灼热而持续的钝痛,不断提醒着她昨夜经历的凶险。胸口那片琉璃化的区域,在萧无痕苏醒后带来的奇异能量共鸣下,那冰火交织、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极致痛楚似乎稍有缓解,但那种非人的、冰冷光滑的异样触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烙印在血肉之上的永恒诅咒,无声地诉说着每一次逆转命运所需支付的惨烈代价。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缺乏血色,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与虚弱身体截然相反的、异常清明沉静的光芒。她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沾染了血污、略显凌乱的素色衣袖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上面的褶皱,看似只是在整理仪容,实则全部的心神,已在意念深处,与那悬浮于脑海中的因果镜系统建立了紧密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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