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阳如血,不甘地挣扎着沉入西山背后,将天边几缕流云染成了凄艳的紫红色,旋即迅速被汹涌而来的青灰色暮霭吞噬,仿佛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厮杀与呐喊,也一同被这无边的夜色悄然掩埋。白日的喧嚣与动荡,仿佛随着光线的退潮一同沉寂下去,只留下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与弥漫在空气里,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甜腥的血腥气,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不久前的惨烈。
凤九歌踏着渐浓的、仿佛带着重量的夜色回到凤府。府门高悬的白色灯笼已然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门前那对石狮冷硬而沉默的面容,却丝毫照不亮这座深深府邸内部盘踞不散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悲伤。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厮杀痕迹虽已被忠心耿耿的仆役们尽力清理、掩盖,但廊柱上、栏杆处未能彻底擦拭干净的、已然发黑变暗的血迹,庭院中几处被刀剑劲气损毁、尚未及修复的残破花木与崩裂的假山石,以及那股仿佛已经渗透进每一块砖缝、每一寸泥土里的、属于死亡、背叛与阴谋的冰冷腐朽气息,无不赤裸裸地、无声地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残酷的、来自内部的风暴袭击。
她没有回松鹤堂。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心口便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带着倒刺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尖锐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祖母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失去了所有鲜活色彩、了无生气地躺在锦被之中的脸庞,如同一根烧红的、淬了毒的钢针,深深地、残忍地扎在她的意识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刺痛。她怕,怕看到祖母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怕感受到那代表着生命力的温热,正在那具苍老躯体里一点点、不可逆转地流逝所带来的、刻骨铭心的无力与绝望;更怕自己刚刚在那片宁静心湖之畔、于萧无痕身边依靠着短暂温情与坚定誓言勉强拼凑起来的、那层薄冰般脆弱的外壳,会在至亲孱弱濒死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彻底崩裂,露出内里早已被悔恨、恐惧与重压折磨得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灵魂。
她几乎是逃避般地,直接回到了自己那座位于凤府相对僻静一隅的院落——“听雪轩”。
听雪轩内,此刻已是灯火通明,琉璃灯盏罩着素雅的纱罩,努力地散发出柔和而不失明亮的光线,试图驱散这随着夜色一同弥漫开来的、沉甸甸的黑暗与寒意。光线映照着室内熟悉的陈设:紫檀木雕花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泽,素雅的水墨山水画屏风静静立在一旁,临窗的软榻上随意放置着几个她平日惯用的、绣着清雅兰草的引枕……一切看似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整洁、雅致,却又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压抑与不同寻常。空气中流动的不再是往日的宁静安详与淡淡馨香,而是一种被强行点亮的光明也无法驱散的、无形的紧张与沉重,仿佛每一件器物都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她挥手,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屏退了所有小心翼翼上前、面带忧色想要伺候的丫鬟嬷嬷,只留下小桃一人,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沉默地守在门外。
如今的小桃,早已在凤九歌有意的安排与谢云舟药庐的历练下,彻底褪去了昔日小丫鬟特有的那份稚嫩、怯懦与不谙世事。她身姿挺拔如经历了风雨的青松,眼神锐利如翱翔天际、搜寻猎物的鹰隼,静静地、几乎与廊下阴影融为一体的伫立在门廊之外,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那柄毫不不起眼、却绝对致命的玄铁短刃之上,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经过严格乃至残酷训练后沉淀下来的、属于真正武者的沉稳、机警与内敛的杀气。她像一尊无声无息、却绝对可靠的守护神,用自己日益强大的力量与意志,将外界的纷扰、窥探与潜在的危险,暂时性地、牢固地隔绝在这方寄托着小姐最后安宁与私密的小小天地之外。
室内,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人。凤九歌缓缓走到那张熟悉的梳妆台前,铜镜旁,早已准备好了一个看似普通、毫不起眼的深色行囊。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带着一丝恍惚,落在铜镜中那个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浓重愁绪、眼底深处沉淀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坚毅与风霜的女子脸上。镜中人肤色白皙依旧,容颜昳丽未改,眉间那一点朱砂痣甚至因心绪激荡而愈发鲜艳欲滴,但那双原本应该清澈明媚的凤眸深处,却装载了太多这个年纪的贵女不该有的、也无法承受的沉重、疲惫、算计与看透世情的沧桑。
片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后,她深深地、仿佛要用尽胸腔最后一丝力气般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将脑海中所有杂乱的、悲观的、软弱的思绪都狠狠地压入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厚厚的、名为“责任”与“赎罪”的坚冰封存。然后,她开始动手,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而庄重的姿态,进行着北上前的最后一次行装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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