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那一声咆哮,已彻底脱离了人类的范畴,那是灵魂被仇恨与绝望碾碎后,从血肉熔炉中锻打出的、独属于濒死凶兽的嘶鸣。声浪撕裂了浓重的血腥空气,仿佛在尸山血海的画卷上,用指甲硬生生抠出了一道惨烈的划痕。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早已不是战意,而是焚尽理智、焚尽生命,直至将灵魂都化作灰烬的复仇之火。那火焰太过炽烈,灼得他看不见四周挥舞的刀光剑影,听不见萧无痕那一声蕴含着滔天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厉喝,他坍缩的世界里,只剩下高坡上那个让他恨入骨髓、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身影——监军赵擎。
“暗一!回来!”萧无痕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穿透层层厮杀声,带着镇北王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失态的焦灼。那是目睹最忠诚的部下即将飞蛾扑火时,本能的心悸。然而,暗一充耳不闻。残破的身躯仿佛被那复仇的火焰彻底驱动,榨出了生命最后、也是最暴烈的力量。他手中那柄崩了口的短刀,划出一道惨烈而决绝的弧线,竟是以一种完全放弃防御、同归于尽的方式,硬生生在潮水般涌上的北戎士兵中,撕开了一条由鲜血与碎肉铺就的短暂通路,目标直指赵擎!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这个疯子!”赵擎脸上那惯常的阴鸷与从容,此刻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五官扭曲的惊惶。他尖声厉喝,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蜷缩,几乎是本能地将身边的亲兵用力往前推搡,试图用肉盾阻挡那索命的凶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这已经不是人,是一头完全抛弃了生念、只求拖着仇敌一同坠入无间地狱的煞神!那眼神,冰冷、疯狂、执拗,让他从心底最深处泛起刺骨的寒意。
“王爷!”凤九歌急呼,手腕还被萧无痕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目光敏锐如鹰隼,瞬间捕捉到暗一背后空门大开,一柄北戎士兵的长矛,正悄无声息地、毒蛇般刺向他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辣,若无人救援,暗一下一秒便是枪下亡魂!
萧无痕面具下的嘴唇瞬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铁。电光火石间,权衡利弊已无意义,本能与多年并肩的情谊驱使着他做出了决断。他猛地松开凤九歌的手腕,一直紧握的惊蛰长枪发出一声如同悲鸣般的低沉嗡响,被他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猛地投掷而出!
长枪脱手,不再是沙场征战的兵器,而是寄托着挽留与拯救的信念。它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那柄即将刺入暗一后心的长矛之上!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四溅纷飞,如同绝望中绽放的短暂烟花。那势在必得的长矛被惊蛰枪上蕴含的巨力猛地撞偏,险之又险地擦着暗一的肋下掠过,锋利的矛尖瞬间带走一片皮肉,鲜血飙出。而惊蛰长枪也耗尽了力道,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斜斜地插入了泥泞不堪、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之中,枪缨染血,微微颤动,仿佛在为主人的境遇而悲泣。
这一掷,几乎抽空了萧无痕强行提起的最后气力。他伟岸的身躯猛地一个剧烈晃动,右腿箭伤处传来的钻心剧痛,如同无数条毒蛇同时噬咬着他的神经,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量冷汗,顺着冰冷的玄铁面具边缘滑落,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得吓人,连紧抿的嘴唇都失去了所有血色。
“无痕!”凤九歌立刻反手用力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感受到他臂膀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和几乎完全依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心如刀绞,仿佛那支毒箭也同时射穿了她的心脏。通过那玄妙的痛觉共享,他此刻的虚弱、剧痛、以及强行发力后带来的凶猛反噬,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也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几乎要跟着他一同倒下。
而被救下的暗一,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险些夺走他性命的致命攻击,也没有去瞥一眼那柄救了他、此刻孤零零插在地上的惊蛰长枪。他的整个世界,已然坍缩至极致,只剩下咫尺之遥、马背上那个惊惶失措的仇敌!借着萧无痕为他创造的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狼嚎般的嘶哑咆哮,双脚用尽最后力气猛蹬地面,沾染血泥的身躯竟腾空而起,带着一股惨烈无比、与敌同归于尽的气势,不顾一切地扑向马背上的赵擎!
“保护监军!”亲兵们骇然失色,数把闪烁着寒光的钢刀同时扬起,从不同角度劈向空中无处借力的暗一,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暗一根本不闪不避,或者说,他已无力闪避,亦无心闪避。他任由那些钢刀狠狠地砍入他的肩胛、后背,锋利的刀刃切割皮肉、甚至触及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般从他身上狂飙而出,在空中划出凄艳到令人心碎的弧线。他的眼中,只有赵擎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手中那柄跟随他多年、饮血无数的短刀,凝聚了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忠诚、所有燃烧殆尽的生命力,如同一颗自九天坠落的、燃烧着的血色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义无反顾地刺向赵擎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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