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坛顶,风声鹤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而粘稠的实体,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吸入肺中的是混合着硫磺、血腥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源自阵法核心的腐朽衰败气息的毒瘴。苏清婉那淬毒般的话语,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冰锥,挟着刺骨的阴寒与深入骨髓的恶毒,狠狠凿击在萧无痕的心头,试图冻结他沸腾的杀意与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步步紧逼、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脚步,在距离那暗红色、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阵法核心区域仅余三丈之处,硬生生顿住。那凝聚了滔天杀意、煌煌正气与前世今生无尽愤懑的步伐,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凝滞。非是畏惧那妖女本身垂死的挣扎,而是真正的投鼠忌器——他不敢,绝不能,拿凤九歌的性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哪怕这可能性在理智判断下微乎其微,源于苏清婉绝境下的恐吓,他也冒不起这个险,承受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差错。
“血脉相连…反噬同担…” 萧无痕冰冷的眸光剧烈闪动,仿佛有风暴与烈焰在其中激烈地交锋、酝酿。握着龙渊剑那古朴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咯咯”声,仿佛那柄饮血无数的神兵也在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滔天巨浪。他死死盯着苏清婉那张因疯狂和计谋得逞而扭曲变形、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脸庞,视线却又仿佛能穿透这混乱扭曲的空间,无比清晰地看到后方那个正独自承受着琉璃化侵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倔强地望着他的纤弱身影。前世,她饮下他亲手所赐毒酒时,那瞬间黯淡、充满了无尽绝望、破碎与深入骨髓的不解眼神,与今生,她一次次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痛楚、分担伤害、甚至不惜以身为盾的倔强模样,如同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同样汹涌的潮水,在他脑海中激烈地交织、碰撞、撕扯。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戾,与一种深入灵魂骨髓的、名为失去的恐慌,如同疯狂滋生的带刺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要窒息,眼前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眩晕。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手刃眼前仇敌,哪怕与之同归于尽,马革裹尸,亦是他作为军人的归宿,但他绝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任何行动,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而将那个他立誓要守护、却曾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凤九歌,再次推向万劫不复的死亡边缘!龙渊剑那原本指向敌人咽喉、一往无前、足以斩灭一切阻碍的锋锐剑尖,因这致命的威胁与内心的天人交战,难以抑制地微微低垂了半分,那原本冲霄而起、足以撕裂云层的气势,也出现了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令人不安的动摇。
坛下,一直将全部心神系于坛上、紧张注视着每一丝动静的凤九歌,在清晰捕捉到苏清婉那番恶毒诅咒、以及萧无痕脚步因此而顿住的瞬间,娇躯亦是控制不住地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臂上那不断蔓延的琉璃化区域,传来的刺骨寒意与万针穿刺般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注入了新的、邪恶的活力,变得愈发汹涌澎湃,似乎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隐隐印证着苏清婉所言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比那祭坛最洁白的石材还要惨淡透明,贝齿紧紧咬住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混合着担忧与愤怒的惊呼。她并非害怕自身的消亡,自从带着无尽悔恨重生那一刻起,她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唯愿赎罪与守护。她真正恐惧的是,萧无痕会因为她这该死的、无法摆脱的“羁绊”而受制于人,会因为顾及她的安危而束手束脚、投鼠忌器,这好不容易凭借众人之力、凭借小桃的奇谋、凭借无数将士的鲜血与牺牲才一点点扭转、眼见胜利曙光在即的大好局面,会因为她这具不争气的躯体和诡异的联系而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她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仿佛被无形丝线拉扯撕裂的悸动,试图通过那微弱的、时断时续、几乎快要彻底沉寂的系统连接去感知、去辨析、去求证,然而意识海中只捕捉到一片混乱狂暴、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乱流,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被某种极其恶毒邪恶的力量死死标记、并正以一种诡异方式不断牵引汲取着她生机的、令人作呕的悸动与虚弱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局势陷入微妙而危险僵持、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最忠诚且沉默的、摒弃了所有声息的幽灵猎犬,悄无声息地穿越了密集的人群,无视了周围所有焦灼、茫然的目光,以一种近乎绝对精准和高效的路径,来到了凤九歌的面前。
是暗一。
他甚至没有去多看一眼坛顶上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巅峰对峙,仿佛那决定天下命运的场面与他无关。那双平日里如同古井深潭般沉寂无波、将所有情绪完美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足以焚尽世间一切阻碍的决绝火焰。他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噗通”一声,右膝重重跪地,膝盖与冰冷染血、布满碎石的地面撞击,发出沉闷而清晰的、仿佛叩击在每个人心头的响声。这个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带着斩断过往所有犹豫、隐匿与身份枷锁的千钧之力,将他那颗在无边黑暗与血腥中浸泡太久、早已冰冷麻木,却因她而重新感受到一丝温暖与光亮的心,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郑重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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