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宫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如同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文武百官手持玉笏,鱼贯而入,沉重的朝靴踏在冰冷坚硬的宫砖上,发出整齐划一却又沉闷压抑的声响,在空旷寂寥的宫道间回荡,敲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天际仅有一线微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勉强勾勒出宫阙飞檐斗拱的森严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正冷眼俯瞰着即将上演的朝堂大戏。今日的大朝会,注定不同寻常,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
金銮殿内,鎏金蟠龙柱高耸入云,支撑着绘有五彩祥云的恢弘穹顶。晨曦尚未完全驱散殿内依附于角落的昏暗,数百支儿臂粗的牛油烛在壁灯中奋力跳跃燃烧,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煌煌天威之下,却也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阴影,仿佛映照着他们此刻忐忑难安的心绪。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雍容华贵、却又略带甜腻的气息,却丝毫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紧张。百官依照品级序列,垂首肃立,偌大的殿堂竟安静得能听到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彼此极力压抑的、如同擂鼓般的呼吸与心跳。所有人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隐晦闪烁,或惊疑不定,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御阶之下那几道身影上——一场足以决定王朝命运走向、颠覆现有秩序的风暴,正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堂中无声酝酿,一触即发。
萧无痕独自立于殿心,身形挺拔如孤峰上的雪松,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冷峭。他今日未着戎装,仅一身玄色亲王常服,以银线暗绣螭纹,腰束同色镶玉革带,简约而冷峻,反倒更凸显其通身的凛冽之气。那副标志性的玄铁面具依旧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迎视着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无惧亦无谄。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血火淬炼出的凛冽气场,即使静立不动,也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无人敢忽视其下蕴藏的、足以劈开一切的雷霆之威。方才由他亲手呈上的那封密折,内容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然而他此刻的姿态,却仿佛那不过是边关送来的一份寻常军报,与他每日处理的无数战报并无二致。
凤九歌静立在萧无痕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这是一个微妙而合乎礼法的距离,既显示了对亲王身份的尊重,又昭示着两人非同寻常的联结。她穿着一身月白云纹宫装,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素净得不见丝毫繁复纹绣,只在裙摆处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几丛疏淡的兰草,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似有若无地流转着清冷的光泽。一头青丝用一支简单的素银簪子松松绾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珠翠点缀,洗尽铅华,却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气质清冽如山间雪、云中月。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自己交叠于身前的手上,指尖纤细,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看似温顺娴静,如同依附于乔木的丝萝,需要强者的庇护,但那宽大衣袖下微微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的双手,以及那脊背始终维持的、不容折弯的挺直弧度,却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决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探究的、审视的、怀疑的、忌惮的,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是来自右侧前方,那道属于二皇子李恒的、阴冷黏稠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肌肤,直刺灵魂深处,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机。
龙椅之上,年近五旬的承启帝李璋,面容隐在十二旒白玉珠冕之后,看不真切神情,但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握着那封密折、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都昭示着他内心绝非平静,正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久久没有言语,深邃的眼眸在晃动的旒珠后反复扫视着折子上的内容,其间翻涌着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心底多年的惊疑与恐惧。这封由他倚为肱骨、却又因其功高震主而始终心存忌惮的镇北王萧无痕亲自呈上的密折,内容太过惊世骇俗——直指二皇子李恒,他的嫡次子,竟与北境三大部落(黑狼、烈风、玄鹰)暗中勾结,许诺其登基之后,即刻割让边境雁门、云中、定襄三州膏腴之地,以换取对方倾力支持,助他铲除异己,夺取东宫之位!折子里不仅罗列了近一年来数次秘密会面的具体时间、隐蔽地点、参与密谈的核心人员代号,甚至还包括了部分往来密信所使用的特殊暗语格式与验证方式,逻辑之严密,细节之详尽,时间线之清晰,令人触目惊心,由不得人不信,也由不得他不怒!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骤然打破了金銮殿内死寂的平衡!承启帝猛地将手中那本仿佛重若千钧、带着灼人温度的密折,狠狠摔在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御案之上!声响在空旷高耸的殿宇中回荡、放大,震得不少胆小的官员身子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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