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内,“照心镜”的余晖尚未散尽,映照出人心鬼蜮的震撼仍在百官心头翻涌。慕容婉瘫软在地的凄惨模样,与云芷持镜而立的清冷身影形成鲜明对比。那一地狼藉的指控与反指控,那镜中扭曲的恶气与孽影,让这个清晨的大朝会,变成了一场对所有人灵魂的公开拷问。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被播下,就不会那么容易彻底拔除。
尤其当云芷亲口承认自己是“画皮师传人”时。
这个身份太特殊,太古老,太……容易与志怪传说联系在一起。即便她拿出了“照心镜”,即便她揭穿了慕容婉的构陷,即便皇帝亲口说了“朕信你”,但殿内那一双双眼睛深处,依然藏着难以消除的惊疑与戒备。
人之常情。对超越理界之物的本能恐惧。
云芷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她不在乎。她早已习惯在质疑中行走。从现代到古代,从罪臣之女到御前绘师,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打破常规,挑战认知。
但她不能不在乎另一些东西。
比如,萧绝的立场。
比如,接下来与国师的决战,她需要的不只是皇帝的信任,还有整个朝廷至少表面的支持,需要京城不乱,需要人心不散。
而现在,慕容婉临死前的反扑,像一盆泼进油锅的脏水,虽然没能烧死她,却让整个朝堂弥漫起猜忌与不安的浓烟。
烟雾会迷眼。
迷了眼的人,就容易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判断。
就在这微妙的、紧绷的寂静中——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打破了金殿的沉寂。
不是重物落地,不是兵刃出鞘。
是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
沉重,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百官猛地转头。
文官队列最前方,武官行列之首,那个自从大朝会开始就沉默如山、只在必要时刻简短回话的靖王萧绝,不知何时已走出队列,撩起亲王蟒袍下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跪在云芷身边。
与她并肩。
云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握着“照心镜”的手指,微微收紧。
萧绝也没有看她。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御道,越过跪伏在地的慕容婉和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官员,笔直地投向御阶之上的皇帝。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满殿骇然的动作。
他抬起双手,摘下了头顶那顶象征着亲王身份的、镶嵌着七颗东珠的紫金王冠。
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王冠在殿内不算明亮的晨光下,依旧泛着冷硬而尊贵的光泽。七颗东珠,代表着他北境十五年的战功,代表着他靖王的权柄,代表着他在这个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陛下。”
萧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最坚硬的玄铁,砸在每个人心头:
“臣弟,萧绝。”
他没有自称“儿臣”,而是用了更正式、也更疏离的“臣弟”。这是在提醒皇帝,也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们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皇族兄弟。
“今日朝会,所议之事有三。一为云家十五年前冤案,现已真相大白,陛下圣裁已下,臣弟无话。”
“二为废后慕容氏构陷忠良、贪墨军饷、勾结妖道等诸般罪孽,证据确凿,陛下处置得当,臣弟亦无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那些眼神闪烁的官员,声音陡然转冷:
“三为某些人,心怀叵测,见风使舵,或因私怨,或因恐惧,或因不可告人之目的,趁机构陷忠良之后,质疑陛下钦封之臣,意图搅乱朝纲,浑水摸鱼。”
被他的目光扫过,刚才那几个跪地指控云芷的官员,顿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对此,”萧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臣弟有话说。”
他双手将王冠又举高了几分:
“臣弟萧绝,愿以靖王爵位、镇北王封号、北境十五年军功、以及——”
他转过头,第一次看向身边的云芷。目光相接的瞬间,云芷看见了他眼中那种不容动摇的、近乎决绝的坚定。
“以及臣弟这条性命,为忠国公云芷,及其家族担保。”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金砖,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她若真如某些人所言,是吸魂夺魄的妖邪,是祸乱朝纲的妖女,是她所陈述之案情有半字虚言——臣弟萧绝,愿领同罪!”
“废爵,削功,夺职,问斩!”
“绝无怨言!”
死寂。
比刚才慕容婉大笑时更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满朝文武,从一品大员到五品朝官,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御道中央的那个男人。
他在做什么?
他在赌。
用他十五年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王爵,用他在北境三军中的赫赫威名,用他靖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用他自己的一切——
去赌云芷的清白。
去赌云芷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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