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还没散尽,磨盘沟的打谷场上却热闹得像烧开的水。刚脱粒的稻谷堆成几座金黄的小山,热气混着新米的清香往上冒,被风一吹,飘得满村都是。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围在磅秤周围,有人用手拨弄着谷粒,指尖沾着细碎的金粉;有人举着粗瓷碗,喝着晾好的绿豆汤,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五百八十六斤”,那语气里的惊奇,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稀罕事。
几个半大的孩子绕着谷堆追逐打闹,手里拿着刚烤好的红薯,外皮焦黑,咬开一口,甜香的热气直冒。周晓芸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正帮着李婶择菜,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许青山,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她比谁都清楚,这金灿灿的稻谷背后,是许青山多少个日夜的熬煎。
就在这时,王振山突然往前迈了两步,粗粝的手掌用力拍了拍巴掌,那声音在喧闹的打谷场上格外响亮。他清了清嗓子,原本略带笑意的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白发苍苍的老栓叔,到扛着锄头的青壮年,最后稳稳落在许青山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更有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乡亲们,静一静!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高,却像有魔力似的,打谷场上瞬间安静下来。追逐的孩子停住了脚步,说话的村民闭上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连风吹过谷堆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王振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他慢慢转过身,朝着许青山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脚下的泥土被踩出深深的脚印。走到许青山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猛地弯下腰,对着许青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几乎快要贴到地面,后背的褂子被扯得紧绷,露出黝黑结实的脊梁。
“青山,以前是我老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他的声音洪亮而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到咱磨盘沟的时候,说要搞堆肥,我骂你瞎折腾,说那玩意儿不如多施点化肥;你要在田里挖小沟排水,我跟你拍桌子瞪眼睛,还跟你立了赌约,说要是亩产超不了四百斤,就让你卷铺盖走人;后来地里闹虫害,有人说你那科学种田是歪门邪道,我居然也慌了神,差点就信了那些鬼话,要不是你连夜去公社找农技员,带着大家伙儿灭虫,咱这试验田恐怕早就颗粒无收了!”
他直起身,双手紧紧抓住许青山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也红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差点耽误了磨盘沟的好日子!这些日子我天天睡不着觉,看着试验田的稻谷长得比别处好一倍,我就越发觉得自己浑!”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着全村人高高举起了右手,像是在宣誓一般:“我王振山在这里跟大家伙保证,从今天起,许青山说怎么干,咱队里就怎么干!生产队的大小事,不管是种地、修渠,还是买农具、搞分配,全听他的调度!我要是再敢有半点质疑,再敢拖后腿,就主动辞去队长的职务,以后磨盘沟的事,我再也不掺和!”
“哗!”
这番话一出,打谷场上瞬间炸开了锅,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刚才称出高产时还要热烈。掌声震得谷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远处树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王队长说得对!我们都听许知青的!”老栓叔拄着拐杖,激动地喊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要不是许知青,咱这辈子都不知道地里还能收这么多粮食!”
“可不是嘛!许知青有本事,跟着他干,准没错!”旁边的刘二拍着大腿附和,“以前咱种地靠天吃饭,现在有了科学方法,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许知青是咱磨盘沟的大功臣!以后你就是咱的主心骨!”妇女们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
许青山连忙伸手扶起王振山,指尖碰到他粗糙的胳膊,心里一阵滚烫,眼眶不由得有些发热。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王队长,您言重了。我一个人的力量哪能成事儿?磨盘沟能有今天的丰收,离不开您的支持——要是您当初执意反对,我这堆肥也搞不起来;更离不开全村人的努力,是大家伙儿跟着我起早贪黑,翻地、浇水、灭虫,才有了今天这收成。”
“不不不!”王振山猛地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得不容反驳,“你就别谦虚了!要不是你带来这些科学方法,咱的田还是那片薄田,种出来的粮食只够勉强糊口,哪能像现在这样,亩产都快六百斤了?你是咱们磨盘沟的功臣,实打实的功臣!以后,你就是磨盘沟的‘主心骨’,我王振山,不管是刀山火海,都全力配合你!”
周晓芸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清楚地记得,许青山刚提出搞科学种田时,王振山是反对得最凶的;记得虫害爆发时,王振山对着许青山唉声叹气,满脸焦虑;而现在,这位在磨盘沟当了十几年队长的老汉子,却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一个年轻知青鞠躬道歉。这一躬,不仅是对许青山个人的认可,更是老一代农民对科学的臣服,是磨盘沟旧观念的破冰,是新生力量崛起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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