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跟那朵花较上劲了。
一连三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就搬把椅子坐在培育架对面,眼睛盯着花蕊里那幅微缩光网图。看得眼睛发酸,也不挪窝。
他发现这玩意儿不是个死画面。清晨第一缕光透过海水折进来时,图里的脉络就跟醒了似的,开始泛出柔和的亮光,一明一灭,踩着海底传来那“大家伙”心跳的拍子。到了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那些发光的线路会极其缓慢地……旋转?不对,更像是在调整角度,试图对准某个看不见的参照物。夜里最安静,图就淡下去,几乎隐在花瓣自带的荧光里,只剩最核心的几根线,还固执地亮着微乎其微的光。
“它在记东西。”林老爹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他旁边,叼着那个早就没烟丝的空烟斗,含糊地说。老头儿眼睛也盯着花,眯成两条缝。“要么……就是在画新图?”
第五天早上,林宇照例拿着放大镜和素描本准备做记录时,手忽然顿住了。他使劲眨了眨眼,凑得更近了些——图案好像……不一样了。不是看花眼的那种不一样。他赶紧翻前三天的素描,一页页对比。真的变了:一条原本在冰原区域就断掉的光脉细线,现在往前偷偷延伸了一小截,探头探脑似的。代表盐井的那个立方体标记,一个角上多了个极小的凸起。
“爸!”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
爷俩头碰头地趴在观察镜前,把自动记录仪拍下的延时影像调出来,用最慢的速度一帧帧播。静默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看着看着,林老爹吐掉烟斗,长长地“嘶——”了口气。
“它没停。”老人的手指点在冰冷的屏幕上,顺着那条新生的光脉线虚划过去,“这东西,在自己长,在自己改。这不是张地图,这是个……活的设计图。”
这话刚落地,实验室通讯区那边“嗡——”地响起一阵刺耳的蜂鸣,是最高优先级的紧急联络信号。水母墙一阵波动,老陈那张被海风吹得黝黑、此刻写满焦虑的脸挤满了画面,连背景里珊瑚船坞的嘈杂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老!出怪事了!”老陈嗓子有点哑,开门见山,“咱们新造的那三条珊瑚船……他娘的闹脾气了!”
“说清楚,怎么闹脾气?”
画面猛地一晃,切到了船坞。三艘已经完成主体骨架的珊瑚船,好端端地躺在干坞里,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原本该往上收拢、包裹成型船壳的珊瑚枝杈,现在全拧着劲儿往横里长,在干燥的坞底地面上蔓延交错,织成一片乱七八糟的网。有几根特别粗壮的,甚至把固定桩都抱住了。
“不肯下水!”老陈的脸又挤回画面,又急又气,“拖下去,那些枝子就跟活了似的,死命往礁盘和旧船骸里钻,拽都拽不动!倒像……倒像是这船自己不想当船了,想在这扎根,当棵树!”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培育架。那花蕊中的图案里,代表珊瑚海区域的波浪纹旁边,不知何时,真的多了一些细微的、向四周辐射的枝杈状线条,和老陈船坞里那些横生的珊瑚枝,神似。
这绝不是巧合。
接下来的二十多个钟头,实验室的通讯就没真正安静过,各地七嘴八舌的消息涌过来,一个比一个离奇:
巴图从冰原来的语音,背景里有呼呼的风声,这个一向沉稳的北方汉子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茫然:“老林,苔藓路……自己拐弯了。明明照着图纸铺得好好的,笔直通新营地,可夜里不知道咋回事,靠西边那截全改了道,蹭蹭往旁边山坡上爬!我们顺着它新长的方向往下挖了点,你猜挖着啥?地下三米多,有个热乎乎的裂缝,以前从没发现过!”
独眼老盐工的消息是托路过的运输船捎来的,写在糊窗户用的油纸上,字迹歪扭得厉害,得半猜半认:“新发电机不灵了,出力少了一半。拆开看,滤网上全长满了亮晶晶的金属片,孔全堵死!清理时我那小徒弟眼尖,说这些亮片的排法,跟滤网本来的纹路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更密实。邪门不?像在……学样儿,还学得更好?”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钟楼城的信儿。海娃爷爷,那位老钟表匠,让人捎来了一枚用贝壳压制的“声音薄片”。放在播放器里,传出来的是一段月圆夜的钟声录音。但这一次的钟声,和之前记录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简单的“嗡——嗡——嗡——”,而是有了起伏,有了停顿,有了轻重缓急,组合成一段……难以形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调子。
实验室里的人都静了。一个年轻技师小声嘀咕:“这调子……有点耳熟,像小时候听过的什么童谣开头。”
“不对。”林老爹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着,跟着那钟声的节奏,“这不是歌。这是……话。或者是……提议。”
他让林宇立刻把钟声的声波波形调出来,和能量核心稳定搏动的基准波形放在一起对比。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后背窜过一丝凉气——钟声那复杂的起伏节奏,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核心搏动波形里某些细微的、周期性的“变调”。就像把一句简单的话,扩展成了一篇带有更多信息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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