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回归的意识是痛楚。
它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弥漫性的、沉甸甸的钝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无形的巨手捏过,每一束肌肉都曾被强行撕裂,而后又被粗糙地缝合。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背部,透过破损的作战服渗入皮肤,与体内的灼热形成令人不适的对比。
莱娜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扭曲的色块和光影。耳边轰鸣着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老旧引擎在超负荷运转,其间混杂着金属构件摩擦的刺耳吱嘎声,以及……液体滴落的单调声响。
她花了数秒钟才意识到,那嗡鸣并非来自她可能受损的听觉系统,而是真实存在于外部环境。滴落声则来自头顶某个看不见的缝隙,偶尔会有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水珠砸落在她脸颊或附近的金属表面上。
记忆如同被炸碎的星辰碎片,缓慢而混乱地重新凝聚——冰冷的虚空平台……“肃清者”那令人绝望的能量阵列……安娜决绝的呼喊……青铜梭镖嵌入晶体时爆发的奇异光芒……毁灭性的爆炸……被抛飞向虚空裂隙的无助感……以及最后,那个在爆炸光芒中悄然现身、神秘行礼的兜帽身影……
安娜!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击穿了莱娜的混沌意识。她猛地想要坐起,却引来全身骨骼和肌肉的一阵剧烈抗议,肺部像被挤压般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不得不放缓动作,急促地喘息着,努力适应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她首先确认了自己还“完整”,四肢仍在,虽然感觉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她躺在一个狭窄、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下垫着一块粗糙的、散发着霉味的织物。周围的光线昏暗,主要来源是悬挂在低矮顶棚上的一盏摇晃着的瓦斯灯,玻璃罩子布满油污,光线昏黄不定,将周遭的一切都投射出摇曳扭曲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脖颈,打量所处之地。
这里像是一个……金属的棺材,或者说,一个极其拥挤、杂乱且破败的飞行器舱室。舱壁是锈迹斑斑的铆接钢板,不少地方糊着厚厚的、颜色可疑的油泥,似乎是为了堵住裂缝。粗大的管线束未经任何整理,如同扭曲的金属藤蔓般暴露在头顶和墙角,有些包裹着隔热层,有些则直接裸露着,随着船体的震动而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复合气味——劣质燃料、臭氧、铁锈、冷却液、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虚空的冰冷死寂。
各种说不出用途的破烂零件、工具、线缆卷、空罐头盒散落在角落,随着飞行器的颠簸轻轻滑动碰撞。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是极度缺乏维护且功能至上,没有任何舒适性可言,每一寸空间都被极致利用,却又混乱得令人窒息。典型的虚空拾荒者或者边缘走私客的风格。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舱内。很快,她在对面角落另一块垫着的粗糙织物上,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安娜。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油腻的厚帆布外套。她还活着!莱娜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些。
接着,她看到了躺在安娜不远处的那名重伤的“监护者遗产”战士。他依旧昏迷,但胸膛也有起伏,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用看起来不算干净的布条包扎着。
那么……驾驶者呢?
莱娜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着冰冷的舱壁,目光投向舱室前端。那里有一个简陋的驾驶座,背对着她。一个披着破烂兜帽的身影正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面前布满仪表的控制台上,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扶着一个应该是方向舵的操纵杆。
驾驶座前方是一面巨大的、由多层玻璃(或者是某种透明晶体)拼接而成的舷窗。此刻,窗外并非熟悉的星辰航道,而是一片光怪陆离、混乱扭曲的虚空景象。
没有明确的上下左右之分,只有无数流动的、漩涡般的暗淡色带——深紫、幽绿、病态的昏黄、不祥的暗红——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被投入狂暴的河流,相互混杂、渗透、撕裂。偶尔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远方的色带深处缓缓蠕动,其轮廓违背几何常识,仅仅是惊鸿一瞥就令人心生寒意。更远处,似乎有破碎的星体残骸或非自然的巨大结构静默地漂浮着,像是某个毁灭纪元留下的墓碑。
这就是虚海,维度裂隙之外的绝对虚无,物理法则暧昧不清的放逐之地,危机四伏的未知领域。他们的世界泡、锈脉城、甚至“肃清者”,都只是这片无尽混乱边缘的渺小存在。
飞行器(或者说“船”)正颠簸地航行在这片混沌之中,灵活地(或者说惊险地)规避着那些明显能量不稳定或空间结构脆弱的区域。每一次规避都引来船体更剧烈的呻吟和震动。
莱娜的目光回到那个驾驶者身上。他/她的身形看起来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披着的兜帽披风边缘已经破损,露出下面深色的、同样沾满油污的衣物。他/她的动作显得异常沉稳甚至麻木,对于窗外那足以令常人疯狂的景象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偶尔微调一下操纵杆,或是伸手拍打两下某个闪烁不定的仪表盘,那动作熟练得像是进行了成千上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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