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仿佛时光被无形的丝线温柔地牵绊,缓缓沉淀下来。
方才那一点带着药香与暧昧的扰攘,终是被更深沉的倦意覆盖。
唐三藏垂眸,目光如静谧的湖水,无声地流淌在怀中人儿的睡颜之上。
她真的睡沉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随着平稳悠长的呼吸,极轻微地颤动着,像栖息在花瓣上休憩的蝶翼。
先前因发烧和情绪激动而泛起的薄红已然褪去,只余下大病未愈后特有的、玉石般的脆弱与苍白。
脸颊深深埋在他胸前,挤压出一小片柔软的红痕,之前那粒被他指尖戏谑过的梨涡,此刻也随放松的睡意隐没在衣料的褶皱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惹人怜惜的凹陷。
十四年风霜,西行万里,无数次在黄沙落日或古佛青灯下描摹的容颜,此刻真真切切地依偎在他怀中,却比记忆中更加清减单薄。
指腹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感受着那份久违又失而复得的温软。
心尖深处,十四年间积攒的刻骨思念、未曾护她周全的沉沉愧疚,以及此刻盈满胸腔的、几乎要溢出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满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她是他的劫,亦是他甘愿沉沦的净土。僧袍下紧贴的温热躯体,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像一块坠入情天欲海的补天石,瞬间抚平了所有因身份、戒律、世情而生的惊涛骇浪。
他不恼,亦不忍动,唯恐一丝细微的声响便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片刻的安宁。
唐三藏就这样抱着她,仿佛要抱过地老天荒,抱尽那错失的十四年光阴。
一时间,船舱内落针可闻。方才碗盏轻磕矮几的微响,衣袂摩擦的窸窣,甚至远处隐约的风声,都在这份专注的凝视与守护中悄然隐去。
唯有两道呼吸声交织缠绕——一道是他沉稳悠长的吐纳,带着佛前熏染的淡淡檀息。
另一道则轻浅许多,如同初春新叶上滚动的细小露珠,带着病中的柔弱,规律地、依赖地依附着他的节奏。
从舱顶小窗斜斜透入的曦光,将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染成细碎的金粉,无声地舞动,最终温柔地洒落在她散落在他臂弯的乌发上,跳跃出点点温润的光泽。
这片被晨光镀上金边的静谧,像一层无形的、温暖的茧,将两人密实地包裹其中,隔绝了尘世,也隔绝了所有未解的烦忧与未来的风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相拥的温度和心跳的共鸣。
舱门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是如意。她早已屏息静气地侍立在一旁,将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自家小姐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般安然沉睡在法师怀中。
看着那位传闻中宝相庄严、心如止水的法师,此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与专注,那环抱的姿态是如此的珍重,仿佛拥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
如意的心头,百感交集,最终都化作一声悠长的、欣慰的叹息在心底弥漫开来。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的漫长等待与煎熬。她陪着小姐从长安明媚的春日,等到塞北的雪落满肩头,再等到小姐形容憔悴、心如死灰……多少个日夜,看着小姐对着那枚褪色的退亲玉佩默默垂泪,对着西北方向望眼欲穿。
世人都道法师西行求法,功德无量,可又有几人知晓这功德背后,牵绊着另一个女子漫长孤寂的青春与望穿秋水的等待?
如今,佛祖垂怜,法师归来。虽然小姐历经生死劫难,身体孱弱,身份处境更是尴尬微妙。
但此时此刻,看到法师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怜惜,看到小姐在他怀中寻得的片刻安稳,如意觉得,这十四年间所有的苦楚和悬心,似乎都值得了。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份历经劫波、好不容易才重聚的温存,这份属于这对?未婚夫妻?的静谧时光,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如意用最轻缓的动作,像怕惊动沉睡蝶翼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后退着。
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舱门的铜环,一点点、一点点地合拢。
在门扉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她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舱内——晨曦勾勒出两人相依的剪影,静谧、圆满,如同一幅被时光珍藏的古画。
她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而释然的弧度。轻轻带上门栓,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甲板上清冽的晨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微凉,让如意纷繁的心绪稍稍沉淀。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色,十丈开外的天际悬着一轮金乌。
清亮的光线漫过她的眉睫洒落缱绻云涛,碎金万点,时辰真的不早了。
她想起船舱里那两人,一个风寒未愈,一个风尘仆仆,昨夜的那盏温粥,此刻怕是早已化入脏腑,只余胃腑空空,一丝暖意也无。
尤其是小姐,那般孱弱的身子骨,又受了风寒,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温软滋养的食物来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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