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焰复焙笼”的横空出世,像一颗惊雷,炸响在徽州平静的茶商圈里。
一夜之间,所有关于“香精茶”的流言都成了笑柄。
云记门前,前来探寻究竟、洽谈合作的茶客络绎不绝,甚至连几家之前散布谣言的老茶号,都厚着脸皮派人送来了拜帖。
然而,谢云亭的书房里,气氛却远没有外界那般热烈。
阿篾将一份从上海发来的电报和一张《申报》的副刊放在桌上,眉头紧锁:“掌柜的,您看。英国那边的洋行回信了,态度很微妙。他们惊叹于新茶的品质,却也提出了最大的疑虑——这种神乎其技的工艺,是否能保证稳定、大批量的供应?”
谢云亭的目光落在报纸上。
那是程鹤年授意下,由一位所谓的“旅法品鉴家”撰写的文章,标题刺眼——《论东方手工作坊的“灵光一现”与工业标准的缺失》。
文章通篇没有提云记一个字,却句句都在影射。
它盛赞了东方神秘工艺可能带来的惊艳单品,又话锋一转,悲观地指出,这种依赖于个别天才、无法量化、无法复制的“秘方”,在现代商业体系中毫无价值,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影。
“一针见血,杀人诛心。”谢云亭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静,眼底却闪着寒光。
程鹤年这一招,比林四爷的地痞流氓高明百倍。
他不再攻击你的品质,反而将你的品质捧成“艺术孤品”,从而在商业逻辑上,彻底判了你的死刑。
一个无法稳定量产的产品,如何签订大额订单?
如何走进大上海,与讲究标准化的洋行掰手腕?
“掌柜的,这‘无焰复焙笼’,全靠您用那个……法子,才能掌控火候。”阿篾忧心忡忡,“别说外人,就连我,看了这么多天,也只知道添炭封口,里面的玄机一概不知。咱们就这一座焙笼,全靠您一个人,这产量……”
他说不下去了。这正是云记最核心,也最脆弱的命门。
谢云亭站起身,走到院中,凝视着那座被工人们敬畏地称为“哑灶”的焙笼。
它沉默、内敛,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但它不会说话,无法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每一个需要操作它的工人。
谢云亭的脑海中,鉴定系统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字:【工艺优化】:“无焰复焙笼”核心参数——内胆恒温120-125度,热力渗透率高于90%。
此为“传世级”品质生成区间。
这些冰冷的数据,是他成功的基石,却也是隔绝在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他不可能给每个工人都配一个系统。
“阿篾,你说的对。”谢云亭缓缓开口,“一座会制茶的‘哑灶’,只是一个盆景。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所有‘哑灶’都开口说话的法子。”
“让……哑灶说话?”阿篾愣住了,完全不明白掌柜的意思。
“对,开口说话。”谢云亭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创造欲,“它得能自己告诉我们,它‘渴’了,还是‘饿’了,是‘冷’了,还是‘烫’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云亭再次把自己关进了沈六爷的窑厂。
这一次,他不是去请教,而是去合作。
“你要我烧制一种……会变色的泥片?”沈六爷听完谢云亭匪夷所思的要求,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的,六爷。”谢云亭摊开一张画满了符号和数据的草图,“我需要三种泥片。第一种,在温度达到80度时,由青色变为黄色,我称之为‘醒火片’。第二种,在温度达到120度时,由黄色变为赤色,我称之为‘成香片’。第三种,则是在温度超过130度时,由赤色瞬间炸裂,我称之为‘废灶片’!”
沈六爷是玩了一辈子火与土的大师,他瞬间就明白了谢云亭的意图。
这哪里是什么泥片,这分明是一套不需要识字、不需要懂数据,只靠眼睛就能看懂的“温度标尺”!
“醒火片”变黄,意味着预热完成,可以加料。
“成香片”变赤,意味着已达最佳焙火温度,需要保持。
“废灶片”一旦有炸裂的迹象,就意味着温度过高,即将损毁茶叶,必须立刻降温!
“你……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沈六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你这是要把老天爷的火候,变成傻子都能看懂的红绿灯啊!”
有了方向,剩下的就是实验。
在鉴定系统的“成分勘破”功能辅助下,谢云亭能精准分析出每一种陶土和矿物在不同温度下的物理变化。
他不断提出配方,沈六爷则凭借一生的经验进行烧制和改良。
失败了无数次,烧废了上百斤陶土后,三天后的一个黄昏,当一片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泥片,在窑火的炙烤下,精准地从黄色变为漂亮的朱赤色时,连沈六爷这样见惯风浪的老匠人,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成了!哑巴……要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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