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后山的风带着点野菊的凉，吹得人脖子发紧。老周把最后一袋花生倒在报纸上，酒瓶子在石头上磕出“当”的脆响，白干的烈气混着泥土味往鼻孔里钻。“刚才在舞厅，你们俩跟那男的拉拉扯扯，到底咋回事？”他往嘴里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下颌线绷得很紧。
穿红裙的小妹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的脖颈上还沾着点亮片，是刚才在舞厅蹭到的。她捏起颗花生，指甲涂着艳红的甲油，剥壳的动作却透着股漫不经心：“啥咋回事？就是跳了支舞。”
“跳支舞能让他把你们堵在化妆间？”小赵往地上啐了口带酒气的唾沫，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那男的歪瓜裂枣，说话还喷唾沫星子，你们俩围着他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镶金的。”
穿蓝裙的小妹忽然笑了，笑声在风里打着旋，有点飘。“镶金？”她抓起酒瓶子，往杯里倒酒时，手晃得厉害，“他那钱包倒是鼓，可掏钱的样子，像是要割他的肉。”她把杯子往石头上一墩，酒溅出来，在报纸上晕开深色的圈，“不围着他笑，不假装跟他亲近，他能把钱掏出来？”
老周的酒喝得急了，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为了钱？你们至于吗？”他想起刚才在KTV包厢，那丑男人搂着红裙小妹的腰，手指在她背上乱蹭，另一只手还捏着蓝裙小妹的下巴，俩姑娘却笑得像朵花，眼睛里的光却冷得像冰。那时候他就憋着股火，拉着人往外走时，手都在抖。
“不至于？”红裙小妹忽然提高了声音，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山上的虫，“周哥，您看我这裙子，地摊上淘的，五十块；她那鞋，鞋跟断了半截，用胶水粘的。我们俩租的房子，在顶楼加盖的铁皮棚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她抓起颗花生，捏得粉碎，“您以为我们愿意对着那张脸笑？可房租要交，水电费要交，老家的弟弟还等着学费——不表演，钱从天上掉下来？”
蓝裙小妹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纸，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飘：“刚才……刚才他摸我手的时候，我指甲掐进肉里了。”她摊开手心，果然有几个红印子，“我心里想，再忍忍，等他把今晚的小费结了，就能给我妈买降压药了。”
山坡下的城市亮着灯，像打翻了的珠宝盒，却照不亮这半山腰的角落。老李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忽然把酒瓶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闷响：“可你们刚才在舞厅，不是跟我们说‘只是表演’吗？”他记得红裙小妹当时眨着眼睛，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男的明显对你们不怀好意，你们还……”
“不还能咋地？”红裙小妹打断他，抓起酒瓶子直接往嘴里灌，喉结滚动时，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报纸上，跟酒渍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哪，“跟他翻脸？他在那一片有点势力，我们俩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就别想在舞厅混了。你们以为我们愿意跟他来公园？是他说‘去公园聊聊，给你们加钱’，我们能说不去？”
蓝裙小妹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冻着了：“他……他刚才在舞厅摸我脸，说‘你们这种女的，给点钱就能……’”她没说下去，抓起花生往嘴里塞，嚼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我们不表演得开心点，他能放过我们？”
小赵忽然想起刚才在舞厅门口，听见那男的跟他朋友吹嘘：“看见没？那俩妞，我勾勾手指就过来，还不是为了钱？”当时只觉得恶心，现在听着姑娘们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老周又开了一瓶酒，酒液哗啦啦倒进杯子里，泡沫溅在手背上。“你们就不能换个活儿？”他的声音有点哑，“进厂上班，或者去餐馆端盘子，总比在这舞厅里强。”
“进厂？”红裙小妹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初中没毕业，进电子厂流水线上一天站十二个小时，工资还没在这里一晚上挣得多。我弟明年要高考，学费生活费哪样不要钱？”她望着山下的灯火，眼神空落落的，“端盘子？上次我去餐馆试工，老板说‘你这打扮，不像干活的，像来捣乱的’，我能咋办？”
蓝裙小妹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存折，借着月光给他们看：“这是我攒的钱，快够给我妈做手术了。”存折上的数字歪歪扭扭，一笔一笔加起来，像串沉重的脚印，“再熬俩月，手术费够了，我就回老家，再也不来这地方了。”
风更大了，吹得报纸哗哗响，花生壳被卷起来，打着旋往山下滚。老李拿起酒瓶子，往每个人杯里添酒，酒液晃得厉害：“对不住，刚才……是我们想简单了。”他想起自己女儿，跟这俩姑娘差不多大，还在大学里撒娇，不知道社会上有这么多难。
“没啥对不住的。”红裙小妹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你们是好人，还会替我们抱不平。在这地方待久了，见多了觉得我们‘只认钱’的，见多了动手动脚还觉得天经地义的，你们这样的，少见。”
小赵忽然想起刚才在舞厅，那男的掏出一沓钱，拍在桌上说“陪我喝到天亮”，俩姑娘对视一眼，还是端起了酒杯。当时只觉得她们“贪钱”，现在才明白，那酒杯里盛的不是酒，是不得不咽的委屈。
“那你们刚才在化妆间，为啥跟他吵？”老周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们在外头听见摔东西的声音。”
蓝裙小妹的脸白了白，捏着杯子的手指关节泛青：“他……他让我们跟他回酒店，说给双倍的钱。”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们说‘只陪喝酒跳舞’，他就急了，说‘装什么清高，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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