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中军大帐方向猛地爆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终至迸发的怒吼!
“文郁!你糊涂透顶!”
袁崇焕几乎是撞开帐帘冲出:“陛下……陛下或有激愤!尔等身为统兵大将,受国厚恩,为何不拼死谏阻?!为何不据理力争?!竟眼睁睁看着天子亲涉险地,与勋贵刀兵相向!你……你可知这是何等祸事?!这是将我辽军上下,置于炭火之上炙烤!万死难赎其罪!”
他颤抖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愤恨与恐惧,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催命符,是足以将整个关宁军碾为齑粉的滔天巨浪!
周文郁甲胄未解,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泥地,头颅深埋:“督师!末将……末将当时……”
百口莫辩,天子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御驾上颤动的箭羽、那“迟误一刻,军法从事”的旨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末将无能!有负督师!罪该万死!”
满桂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心下暗道:“呵,一个个倒会在这里放马后炮,义正辞严。皇太极抢掠而去时,怎不见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他只是颇觉惋惜,陛下此次为何未点他同行?若是由他满桂来办……哼,三日之内,眼前这堆东西,数量翻倍只怕都不止。
“陛下口谕到——!”
王承恩的身影出现在帐前,面无表情。孙承宗心中巨震,赶忙领着众人,包括僵立在对峙中的秦良玉母子,齐齐跪倒接旨。
王承恩冷漠地扫过帐内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扫过跪伏在地、心思各异的众人,缓缓展开一卷明黄绫卷,声音不高:“陛下口谕:‘侯世禄、周文郁、马祥麟!此次奉命行事,皆有功无过!不得随意猜疑、惩罚!所获粮秣、银钱,尽数留于尔等军中大营!充作军资,以御建虏!望尔等不负朕望,戮力同心!’”
宣罢,王承恩对为首的孙承宗略一拱手,声音平淡:“孙督师,陛下龙体乏倦,已起驾回宫。这些‘缴获’之物,就烦劳督师……妥善安置了。”他刻意在“缴获”二字上微微一顿,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王承恩宣完那“尽数留营”的口谕,对孙承宗略一拱手,声音低沉:“陛下还有两句话,命奴婢务必带到,一字不差。”
王承恩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侧身半步,目光扫过秦良玉母子,示意他们随自己移步至帐帘旁一处稍暗的角落,避开了众人直接的视线。
这个刻意的回避动作,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昭示着接下来话语的分量。
王承恩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陛下言:‘马祥麟乃奉旨行事,忠勇可嘉,无过有功!秦良玉不得以此事为难、申斥、更不得以军法处置于他!若有一字半句怨言加于其身,或令其受丝毫委屈,朕——唯你是问!’”
马祥麟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和方才的屈辱瞬间褪尽,血色“唰”地一下消失,随即又被一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与感激染得通红!
皇帝!皇帝爷不仅肯定了他,更是用这种毫无转圜的方式,在他那威严如山的母亲面前,为他撑起了一片天!这恩宠如同天降甘霖,浇得他浑身血液沸腾,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恨不得立刻匍匐到御前,剖肝沥胆以报君恩!
而一旁的秦良玉,这位素以刚毅着称的女帅,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仿佛被这道无形的旨意迎面推了一把。她的嘴角难以抑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她心念电转:“‘为难’、‘申斥’、‘军法’……陛下金口,将此路尽数堵死。
嗯……”
她的目光落在儿子那张因极度兴奋而几乎放出光来的脸上,冰冷的目光微微闪烁,“……陛下未曾提及‘家法’。”一丝极淡、极冷,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悄然掠过秦良玉的唇角。
王承恩不再看这母子二人瞬间剧变的神情,转身回到众将领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孙承宗那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又苍老了几分的脸上,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宦官特有的平稳:“陛下说:‘此事从头至尾,皆系朕一人之意,一人之决断!杀伐也好,抄掠也罢,与尔等无关!天塌下来,自有朕顶着!’”
翌日,紫禁城的宫门甫开,奏疏便如潮水般涌向乾清宫。
龙案之上,顷刻间堆积如山。朱由检随手翻开几本,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奏疏里说什么的都有:
“国将不国,纲纪荡然!”
“倒反天罡,天子行劫掠之实,亘古未闻!”
“纵兵为匪,洗劫京畿,形同流寇!此乃亡国之兆!”
“祖宗之法何在?君臣之义何存?!”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仿佛他朱由检不是为抗敌筹粮,而是掘了大明龙脉!
“曹化淳!”
新任东厂,西厂督公、兼领御马监司礼监秉笔的曹公公,闻声立刻袍角翻飞,一路小跑着趋近御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