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当然不信温体仁全然是为社稷操心,但这番话确实戳中了他的隐忧——或者说,是戳中了他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虞山兄稍安勿躁。陛下圣心独运,或有更深考量,也未可知。”他先不痛不痒地垫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兄之所言,也非全无道理。辽东军行动确实蹊跷,城中流言亦非空穴来风。李、钱、成几位阁老,对袁元素也确是……信任有加啊。”
他刻意拖长了“信任有加”四个字,其中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只是,”周延儒故作谨慎状,“单凭你我二人,人微言轻,即便联名上奏,恐怕也难动其分毫,反而打草惊蛇。”
温体仁立刻接口:“那依玉绳兄之见?”
周延儒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流言已起,便是野火,缺的只是东风。陛下虽未采信兄言,然心中岂能无一丝疑虑?此刻,我等不宜直接攻击袁督师,那是授人以柄,说他构陷边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当从‘朋比’二字入手。你可联络科道中可信之人,不必直言袁崇焕通敌,只弹劾李、钱、成等人‘识人不明’、‘袒护过当’、‘结党营私’,尤其可强调在此危难之际,他们仍一味包庇行为可疑之边将,置京师安危于何地?置圣上安危于何地?这奏疏,要像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慢慢来。同时,让外面的人,把‘议和’、‘养寇’的风,吹得更响些。”
温体仁闻言,眼睛顿时亮了。周延儒此计,可谓毒辣。避开难以证实的“通敌”重罪,转而攻击更容易抓住把柄的“结党”和“渎职”,既能有效打击政敌,又能不断在皇帝心中强化对袁崇焕的怀疑,还能把自己摘得相对干净!
“妙!玉绳兄果然高见!”温体仁抚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同党和方向的兴奋,“我这就去安排!定要叫他们知道,这朝廷,还不是他们一手遮天的地方!”
两个因利而合、各怀鬼胎的权臣,在这间弥漫着墨香的书房里,迅速达成了默契。一场针对内阁实干派和前线统帅的阴谋风暴,不再依赖于拙劣的反间计本身,而是借着反间计煽动起的猜疑氛围,以一种更符合明朝官场规则、更阴险的方式,悄然展开了。
其实,早在温体仁火急火燎地跑来“告密”之前,李若琏关于京城流言风向的密报,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摆在了朱由检的案头。
他仔细看了内容,那些关于袁崇焕与皇太极“默契”、“议和”的揣测,在他这个知晓部分内情(比如那该死的误炮)的人看来,非但不可信,反而只觉得荒唐可笑,甚至有些低劣。
“蠢货……”他当时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散布谣言的人,还是骂那些轻易相信的人。但他深知,众口铄金,尤其是在这人心惶惶的非常时期,这种恶毒的流言若任其发酵,迟早会酿成大祸,成为一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所以,当温体仁带着那副“发现惊天秘密”的表情前来捕风捉影时,朱由检正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忙着“创作”一些东西,根本没空、也没心思去理会他那些煞有介事的“臆测”。在他心里,处理这种毫无根据的猜忌,远不如他手头这件事重要。
直至最后一笔落下,墨迹吹干,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他小心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顽童般的得意神色。随即,他扬声吩咐:“叫曹化淳来。”
片刻,我们那位权势熏天、提督东西厂、坐镇御马监、司礼监秉笔的曹化淳曹公公,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躬身侍立:“奴婢叩见皇爷。”
朱由检没多废话,直接将那厚厚一叠墨香犹存的纸递了过去,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大伴,把这个带出宫去。找些京城里最好的说书先生,嘴皮子利索,能编会道的,让他们好生演练演练,就在各大茶馆酒楼里给朕说这个。说得好的,朕有赏。”
曹化淳连忙双手接过,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最上面的标题。就这一眼,饶是这位见惯风浪、心深似海的厂督公,嘴角也忍不住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好悬没绷住。
只见那首页之上,赫然是几个张扬的大字:《周将军单骑震虏酋,马将军七出入敌营》!下面还有小字分回目:第一回,周文郁大战皇太极,德胜门前显神威;第二回,马祥麟七进七出,银枪白马救万军……
好家伙!这哪里是什么军报实录,这分明是活脱脱一部堪比《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话本小说!而且主角还是刚刚亲身经历了那场混战、此刻正被流言隐隐波及的周文郁和马祥麟!
曹化淳飞快地翻看了几页,内容更是夸张:什么周文郁如何一眼识破皇太极的诡计,如何一马当先率家丁直冲敌阵,与那皇太极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什么马祥麟如何在天降炮火(文中巧妙地将误射改编成敌军狡诈的陷阱)的危难中,为救友军,单人匹马七次杀入重围,银枪所向披靡,斩将夺旗,如赵云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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