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狠狠惩戒了朱纯臣,一举收回近两万顷上等良田,朱由检总算痛痛快快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更令他欣慰的是,此番处置完全合乎法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成国公府上的豪奴竟敢公然冲撞圣驾、行同谋逆,这本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皇帝仅是将其非法侵占的田产尽数充公,念在其祖上功勋,仍将钦赐的祖产留予成国公一脉延续香火,已是格外开恩、仁至义尽。这几日,满朝文武呈递的奏本中,无不是一片颂扬陛下英明仁德之声。
这些重归国有的田地,对如今捉襟见肘的大明朝廷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凭借这些土地,朱由检又能安置数万乃至数十万流离失所的百姓。然而,令他深感无力的是,崇祯年间的流民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绝,永无止境。
自崇祯二年起,直至如今的崇祯五年初,他殚精竭虑,已累计安置灾民、流民逾百万之众。可各地涌向京畿及各安置点的流民数量却未见丝毫减少,反而仿佛无穷无尽。这残酷的现实,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莫非这煌煌大明,早已没了安分守土的顺民,只剩下流民、流民,还是铺天盖地的流民?
朱由检用力揉着阵阵刺痛的太阳穴。这头痛的毛病,自他来到这个时代便如影随形。初时不过旬月偶发一回,尚可忍耐。如今却愈发猖獗,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疼痛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但他不能停歇,哪怕片刻。这个庞大的帝国早已千疮百孔,处处都窟窿,处处都是火山。奏疏永远批不完,每一份都代表着一起灾荒、一场兵变、或是一处民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风雨飘摇的末世,你若不去主动解决麻烦,那么麻烦很快就会以更凶猛的方式找上门来。
朱由检揉着发痛的额头,目光死死盯在驿站改革的奏章上。这积弊如山、刻不容缓的难题,分明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他实在难以理解,大明前几任天子究竟在做些什么?如此明显、关乎国脉的弊政,他们难道真看不见吗?
或许,他们是真看不见。
一个沉迷丹鼎之术、以求长生;一个数十年倦于朝政、深居内宫;一个流连后宫、彻夜宣淫;又一个终日醉心刀锯斧凿、雕琢木器……
想到此处,朱由检几乎气得笑出声来。荒唐,何其荒唐!一代又一代,竟是比着赛似的荒唐,一个较一个离谱,一个较一个昏聩!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却任由帝国的血脉一点点阻塞、腐坏,直至今日千疮百孔,危机四伏。
“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朱由检喃喃自语。
孙传庭呈上的奏本。字里行间,那位远在地方的大臣正以铁腕手段清理皇庄:贪腐之辈已被锁拿送入刑部大牢,待候严惩;所能追回的田产皆已登记在册。据他估算,今年仅此一项便可为他追回三十二万两例银。
更令朱由检动容的是奏疏末尾那近乎誓言的血性之辞——孙传庭坦言剩余田产追回阻力巨大,但他立誓,纵然拼上性命,也定要为皇上将这些被侵吞的国土一寸不少地夺回来!
望着这封字字沉甸、句句滚烫的奏疏,朱由检沉默了。
自己的臣子尚未放弃,仍在泥泞中竭力前行,他这个皇帝,又怎能先一步倒下?
为了这些忠贞之士,更为了天下那些无立锥之地、苦苦挣扎的黎民百姓,他必须振作起来。
崇祯五年八月初,乾清宫内传出旨意,震动朝野:
第一,革除旧制,统归内廷。
所有驿站不再由地方管辖,即日起划归皇帝直领,一应人事、钱粮、调度皆由中枢统管。
第二,明定章程,官民分价。
驿站即行收费之制:百姓寄送信件物品,每里五厘,十里起步无费用;商贾每人每里一文,货物每斤/每件,每里二文,十里起步计费十文。严禁官员私用驿传,所有既往勘合、火牌一律作废,不得作为凭据。加急文书皆由锦衣卫传递。
第三,官员使用,严规重费。
官员因公务需用驿站者,每里收费五十文,十里起步价为一钱银子,均需预先缴足银钱、事后核销。所用之人须持任命文书或公文至御前核准,方可使用。
第四,新设衙署,专责稽察。
设立“驿站管理处”,由皇帝钦点主事官员,锦衣卫协同分巡各地,严查私用、贪占、违例等情,一经发现,即行拿问。
第五,分地推行,以观后效。
上述诸项改革,暂于山西、陕西、甘肃、北直隶、山东等地试行,以三年为期,若确有成效,再推及全国。
这道看似石破天惊的诏令颁布之初,并未在朝堂掀起太大波澜。百官私下议论,无非又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老套路——驿站积弊如山,盘根错节,哪是皇帝一纸诏书就能轻易撼动的?天下驿站多如牛毛,每五里一“站”、十里一“驿”,星罗棋布,皇帝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派得出多少人去管?
然而,众人很快便发现,这一次,朱由检是动了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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