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淮河,五十万两银子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这等关乎国计民生的浩大工程,便是五百万两投进去,也未必能见个彻底的水花。
那张国维为何在御前信誓旦旦,说五十万两便可启动?
这其中关窍,满朝文武早已心知肚明——咱们这位崇祯皇帝的性子,早被底下这些臣子们琢磨透了。
这位天子虽然行事常出人意料,不循常理,却有一颗真正的“爱民如子”之心。但凡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便是砸锅卖铁也舍得投入。
更关键的是,一旦他认准了某件事,拨下了第一笔款项,就等于在这件事上押下了“必须完成”的注码。
若后续臣工上奏,言明资金短缺,工程难以为继,这位陛下非但不会因最初的预算失准而龙颜大怒,反而会想尽办法,哪怕自己“啃树皮”,也要帮你把后续的窟窿给填上。
无他,只因当今天子最厌恶的,便是“半途而废”四个字。
久而久之,大臣们便摸清了这条事半功倍的诀窍:但凡是看准了的好项目,先把那可行性报告写得花团锦簇,要一个“看似足够”的启动资金。
只要项目一动起来,木已成舟,届时再递上陈述实际困难的奏疏,陛下非但不会责怪,追加的投资十有八九便能顺利到位。
您看那洪承畴,当初在广东、福建筹建港口、兴建枪炮工坊,哪个项目的最终开销不是远超预算?可奏疏一到,陛下何曾说过半个“不”字?永远是那句“准了,着户部速拨”。
再看袁崇焕,在辽东那般大兴土木,筑城练兵,开销如流水,陛下又何曾皱过眉头?永远是倾力支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这条“朱由检定律”早已成为朝堂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要确系利国利民,这位陛下,便是古今少有的、最大方、最舍得“撒钱”的君主。张国维此番,不过是又一次娴熟地运用了这个定律罢了。
当然,这条“定律”也并非没有代价。你若以为可以借着兴办大工程的名头蒙骗这位陛下,中饱私囊,或者光拿钱不办事,那你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一旦让陛下查明,你递上来的奏疏满是花团锦簇的谎言,拨下去的银子没有化作堤坝砖石,而是流进了私人腰包,或是任由工程荒废停滞……那你可就惨了。
虽然陛下大概率不会立刻龙颜大怒,将你锁拿问罪,推往西市菜市口来个斩立决,但他有的是更磨人的法子。
他会彻底将你晾在一边,视若无睹。你的所有奏疏都将石沉大海,你的所有政见都无人理睬。你就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家具,表面上还在原职,实则权力已被架空,在无尽的冷遇中慢慢腐朽。
这位陛下的耐心好得很,他会跟你熬,熬到你壮志消磨,熬到你同僚尽皆升迁,熬到你自觉无趣,最终只能自己灰溜溜地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
永平兵备使梁廷栋便是最好的例子。
此人终日钻营,只想着如何攀附往上爬,却将他本职的一亩三分地治理得一塌糊涂。
如今怎么样?陛下既不处置他,也不升迁他,就让他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在原位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后来者居上,其中的煎熬,恐怕比一刀之苦更甚。这,便是欺瞒陛下的下场。
张国维自然是真心实意想把黄河与淮河治理好的,这既是他的职责所在,亦是他身为水利能臣的毕生抱负。
他从宫中领了那五十万两金花银的批条,脚下如同生了风,一刻不停地直奔工部衙门而去。
人还未跨进门槛,那带着激动与急切的声音便已传了进去:“初阳兄!初阳兄!陛下同意了!陛下他准了!”
他快步走到正在处理公务的工部尚书孙元化面前,将那张代表着希望与资金的批条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语气急促地说道:“快!速调三百名熟练工匠与河工给在下!河道疏浚、堤坝勘测,刻不容缓!”
孙元化被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弄得一愣,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兴奋过度的同僚。
他伸手指了指张国维手中那张批条,语气平稳地提醒道:“其四兄啊,其四兄,你先莫要着急。你且看看,你手里攥着的,是陛下的批条,可不是我工部库房的钥匙,更不是那会自己走路的三百名工匠。”
他顿了顿,看着张国维那依旧有些茫然的表情,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你总得先去内帑,凭此批条将真金白银兑出来,支了饷钱,备了物料,再来我这儿要人吧?难不成,你想让我工部的工匠们饿着肚子,空着双手,去给你搬石头、挖淤泥不成?”
这一盆“现实”的冷水泼下,才让张国维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高兴得太早,把这最关键的一步给忘了。
管着皇帝内帑的掌印太监冯允申,验看了朱由检的亲笔批条,确认无误后,倒也没作任何刁难。
他尖着嗓子吩咐下去,几个小太监便合力将一箱箱沉甸甸的白银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内承运库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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