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维的治水大业,这就算功成圆满了?
哪能啊。
这老小子忙活到现在,其实只算完成了第一期工程——他把那条荒废已久的元朝故道,从头到尾疏浚了大约五十里,并将河道两岸各拓宽了三丈。
可这条古道的全长是一百五十里,剩下那一百里,因为之前囊中羞涩,只能任由其保持着原本淤塞的模样。
如今,高名衡和乡绅们凑来的五万两银子到了手,张国维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他没有按照原先对众人承诺的那样,急着去加固那两个已见成效的巨型水池,而是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将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向了那尚未打通的一百里古道。
五万两现银,若只是用来雇佣沿岸百姓进行土方开挖,精打细算之下,确实足够他将这整条故道彻底挖通,恢复其旧观。
这条古道的尽头,原本就是直通淮河,最终东流入海。然而,一个巨大的隐忧也随之浮现在张国维心头:倘若将经过他拓宽疏浚、水量激增的贾鲁河,就这么毫无节制地按照原路径全部排入淮河,巨大的水量和沙量冲击之下,淮河自身河道必然不堪重负,其两岸水位很可能要急剧升高。
届时,岂不是救了黄河,却又祸及了淮河?他张国维这番心血,非但不是功绩,反倒要成了新的罪过了。
此时的张国维,早已将朝廷钦差的官架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说在开封时他还只是初涉此道,那如今的他,已然成了个深谙此道的“金牌销售”。
他的目标客户,从开封一地的乡绅,扩大到了整条河道沿岸所有家底丰厚的家族——但凡宅邸临水、田亩连陌的,都成了他眼中潜在的“投资人”。
他不再坐在衙门里等客上门,而是主动出击,风尘仆仆地穿梭于各州县之间。今日宴请陈州的望族,明日拜访归德的富户。他那身绯色官袍,成了工地和宴会厅之间最忙碌的风景。
这位“张销售”的核心商业模式简单而高效:沉浸式体验游。
他会亲自领着这些将信将疑的乡绅豪族,登上那坚固的新堤。
先是指着那波澜不惊的沉沙池,声音洪亮:“诸位请看!这便是去浊还清的第一步!昔日一碗水半碗沙的黄河,在此处已初见澄澈!”
接着,手臂一挥,指向那纵横交错的灌溉渠网,语气变得充满诱惑:“再看这渠中之水,已可直入农田!沿河两岸,昔日望天收的旱地,转眼便是旱涝保收的膏腴之土!诸位之地,近水楼台,岂能错过这千秋良机?”
最后,他会把众人引到那片经由他的工程而得以灌溉、已然泛起青翠的示范田边,完成临门一脚的绝杀。
他不再空谈大义,而是俯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语气恳切得像是在分享一个发财的秘密:“眼见为实!这禾苗长势,这泥土墒情,岂是虚言?张某人要的不多,只望诸位再助一把力,让这活水,也能流进诸位的田里,变作今秋沉甸甸的稻穗,变作家族百年不衰的基业!”
就靠着这套令人叹为观止的“游说法”,张国维竟又从沿河各地的乡绅豪族口袋里,硬生生掏出了将近十万两雪花银。
钱一到手,他立刻展现出其精明务实的一面。他首先拨出三万两,对外宣称将用于加固那两个作为门面的巨型水池。
等等,您或许要问: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需要五万两才能加固吗?
没错。但我们的钦差大臣,对乡绅们使了个“小小的”话术。实际上,经过工头们的精确核算,二万两就足以将池堤加固得坚不可摧。
那多出来的一万两,被他悄无声息地挪作了他用——他下令在沉沙池的下游,依托地势,开辟了一大片人工沼泽湿地,并从远处移栽了大批的芦苇。
当高名衡疑惑地问起这片突然出现的沼泽有何用时,张国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捻着胡须道:“平仲兄,此乃‘以柔克刚’之法。这芦苇荡,看似无用,实则是这治水大业的最后一着妙棋,其功用,日后便知。”
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紫禁城的朱由检,案头已堆积了厚厚一摞来自河南地方的奏本。
连续数月,他接到的已不再是弹劾张国维“靡费钱粮”的攻讦,而是开封、归德、陈州等地官员异口同声为张国维请功的奏章。字里行间,无不在盛赞其治水有方,河道初通,民田得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张国维本人那份言辞恳切、数据详实,但核心目的极其明确——请求后续工程拨款的奏疏。
朱由检看着这些奏报,又瞥了一眼户部呈报的、刚刚解运入库的春税数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
于是,一笔高达一百万两的巨额工程款,便从紧张的国库中划拨出来,火速发往河南。
几乎在同一时间,兵部也传来消息,洪承畴西征所需的粮草、军械及开拔饷银,也已筹措完毕。
洪承畴这边,倒也没有白白耗费这一个多月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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