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数日后,袁崇焕的回信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耀州。
信中的措辞虽不失对友军的客气,但意思却明确得不容任何置疑:“……佟将军锐意进取,忠勇可嘉。然南下之策,虽看似奇招,实则孤军悬远,粮道漫长,易为虏所乘。且金、复等地城坚,纵有精兵,急切难下。一旦顿兵坚城之下,虏援四集,则危矣。”
“现今海州战局已至关键,虏酋多尔衮主力被我所困,正需友军稳固侧翼,以竟全功。
着令该部即日拔营,速至东昌堡驻扎,与关宁军主力成犄角之势,严密监视西虏可能自广宁、义州方向而来之援军,确保海州后方无虞。此令至关紧要,望将军体察大局,即刻奉行,不得有误!”
这封回信,完全印证了李隆之前的担忧。
“看看吧,”
李隆将信递给佟瀚邦,语气中没有丝毫“料中”的得意,只有如释重负的凝重,“督师所见,与末将等不谋而合。将军,东昌堡位置关键,若能在此处扎稳脚跟,既可屏障海州侧翼,亦可随时策应各方,确是眼下最稳妥持重之策。”
佟瀚邦接过军令,反复看了两遍,脸上那点最后的不甘也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更高明棋手点醒后的恍然与服从。他拍了拍脑门,叹道:“得!袁督师到底是老成谋国,看得透彻!是某家先前想当然了,险些误了大事!”
他立刻收敛心神,恢复了统兵大将的干练,霍然起身“传令全军!即刻收拾辎重,拔营启程,目标——东昌堡!告诉儿郎们,把眼睛都给老子放亮些,咱们要去给袁督师看好后院,绝不能让一个建奴援兵,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表面上看,明军千炮轰鸣,日夜不休,摆出的是一副不破海州誓不还的强攻架势。然而,在袁崇焕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从未真正将“攻克海州”作为此战的终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海州地处辽南腹地,距最前沿的耀州尚有一段坦途,离明军在辽东最核心的支撑点——营口城,更是路途遥远。即便不惜代价拿下此城,也必将陷入“孤城悬远,易攻难守”的泥潭,反而会分散他宝贵的兵力,成为消耗国力的无底洞。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非常清晰:以海州为巨大的战略诱饵,将多尔衮的八旗主力牢牢钉死在这片城墙之下!
那震耳欲聋的炮火,不仅是物理上的摧毁,更是心理上的牢笼。
他要让多尔衮无暇他顾,让满清的战争机器紧紧围绕着海州运转。
唯有如此,深入敌后、在刀尖上跳舞的吴三桂、祖大弼等部,才能拥有相对宽松的行动空间,才能以更小的阻碍、更少的伤亡,完成那项更根本也更具人道意义的使命——拯救数万濒临屠戮的同胞。
调派佟瀚邦近卫营移驻东昌堡,亦是这盘大棋的关键一步。
此举并非为了强攻,而是为了构筑一道坚固的盾牌。让近卫营与他的关宁军主力互为犄角,相互掩护侧翼,形成一个让清军援兵无从下口的坚固壁垒。
这一切的部署,都指向同一个目标:争取时间,创造空间。
他在等待,耐心地等待着来自辽河方向的烟火信号。
一旦吴三桂等人成功护送百姓南归,他的战略意图便已圆满达成。届时,这两路如同巨钳般扼守要冲的明军,将不再与清军纠缠,而是凭借严整的队形和强大的火力,徐徐后撤,携带着拯救的生命与战役的胜利,从容退往坚实的后方。
袁崇焕这等近乎阳谋的明牌打法,多尔衮心里清清楚楚,脑子里更是明镜似的。他何尝不知那震耳欲聋的炮火背后,隐藏着“围城打援”乃至“牵制主力”的毒辣算计?可眼下这局面,他纵有通天的本事,也苦于实实在在是腾不出手来!
他掰着手指头算算自己能动用的家底,一股无力感便油然而生:
阿济格带着正蓝旗、镶蓝旗远在广宁,防备明军可能自西线的突入;
自己的弟弟多铎领着镶白旗,必须坐镇盛京,稳定根本;
而他自己,则亲率最为核心的正白旗、两黄旗以及正红、镶红旗,尽数被拖在这海州城下,每日咀嚼着明军送来的钢铁炮弹!
至于那本该作为重要助力的蒙八旗,此刻却像是脚上灌了沉重的铅块,行动迟缓,拖拖拉拉,至今未能完成集结!
“这帮首鼠两端的蒙古人!定是故意的!”
多尔衮的内心在无声地咆哮,额角青筋隐现。
自从皇兄皇太极骤然驾崩,留下的权力真空和继承风波,便让这些原本依附的蒙古部落开始心怀异志,与他这位摄政王渐行渐远。
以往凭借后金兵锋之盛和皇太极的个人威望所能凝聚的力量,正在悄然松动。
然而,更让这层隔阂加剧,让他在蒙古诸部面前威望扫地的,是去年那桩奇耻大辱——他多尔衮,竟眼睁睁看着明将满桂、曹文诏率领精锐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深入蒙古腹地,大肆劫掠焚烧一通后,又在他的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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