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高志杰活得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白天在电务处,他比谁都忙。不是埋首在电路图里写写画画,就是泡在零件仓库里翻箱倒柜。别人看来,他是临阵磨枪,为交流会憋大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为一场豪赌准备筹码。
“高工,侬真是拼命三郎啊,吃饭都唔不记得。”午饭时分,王师傅看着还趴在图纸上的高志杰,摇了摇头。
“没办法呀,王师傅,”高志杰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疲惫,“日本人那关不好过,总不能给阿拉电务处塌台吧?搞勿好,要触霉头的。”
他需要这个“用功”的形象做掩护。那些从仓库报废设备上拆下来的、性能超标的零件,被他混在一大堆普通元件里,悄无声息地夹带回了宿舍。风险极大,每次经过门口,都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视线,但他脸上只有一种技术宅的专注和焦虑。
监视依然存在,楼下抽烟的,对面窗口看报纸的,轮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高志杰甚至能感觉到,有时深夜,他起来喝水,窗外也会有细微的动静。这帮狗腿子,盯得是真紧。
这反而让他稍微安心。至少,明面上的规则还没变。
真正的战斗在深夜。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只有工作台上一盏用厚纸板围起来的、光线集中在小范围的小台灯。高志杰像个地下工匠,借着那点微光,屏住呼吸,用电烙铁进行着精细操作。
汗水顺着鼻尖滴落,他都来不及擦。精神高度集中,手指却稳得像手术医生。一个从旧军用指挥车电台里拆出来的、频率响应极佳的高频线圈;几个耐压远超民用的云母电容;最关键的是一个微型陶瓷真空管,据说是某台进口高级收音机上的检波放大部件,被他用特殊手法小心取下……
没有示波器,没有信号发生器,他全凭脑中的理论计算和指尖对元件特性的微妙感觉进行搭配焊接。组装出来的东西,外形丑陋,线路看起来杂乱无章,像是一堆废铜烂铁胡乱拼凑。但只有高志杰知道,这些元件的连接点和参数匹配,经过了他反复的推演。
这不是用来干扰的,他没那么大功率和资源。这东西,更像一个极其敏感的“耳朵”,一个特定频率的“共鸣器”。他的计划,不是硬碰硬,是“借力打力”,是“浑水摸鱼”。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飞快流逝。交流会前夜,高志杰终于完成了这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金属疙瘩。他用旧布把它层层包裹,藏在了装工具的帆布包里最底层。成败,在此一举。
他瘫倒在地铺上,浑身像散了架,大脑却异常清醒。明天,就是鬼门关。
第十五章(下)
第二天一早,高志杰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试图掩盖连日的疲惫。他拎起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装着各种常用工具和几本德文技术书籍的帆布包,手感沉甸甸的,那份“秘密武器”就藏在最下面。
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撩开窗帘一角。楼下对面街角,空无一人。那辆停了好几天的黄包车,也不见了踪影。
高志杰的心猛地一沉。
监视……撤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交流会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
这绝不是好事。要么,是周云龙认为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不需要再浪费人力;要么,就是有更凶险的布置,监视已经多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走出宿舍楼,阳光有些刺眼。去往办公楼的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各种若有若无的目光。认识的同事点头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探究;不认识的,擦肩而过时,似乎也在打量他这个“风云人物”。
电务处气氛更是诡异。张仁海破天荒地早到了,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高工,准备得哪能啦?今朝看侬的苗头了!”
“尽力而为吧,张副官。”高志杰敷衍着,把工具包放在自己工位下面。
“等歇交流会在三号楼小会议室,九点钟开始,勿要迟到。”张仁海特意叮嘱了一句,眼神在他那个工具包上扫了一眼。
高志杰点点头,坐下假装整理图纸,手心却在冒汗。周云龙这一手,让他完全失去了对环境的感知。现在,他就像个瞎子,只能凭感觉往坑里跳。
八点五十分,高志杰拎起工具包,走向三号楼。工具包比平时沉了不少,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
小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才放行。里面已经坐了些人,除了电讯部门的几个头头脑脑,还有几个穿着日本军服或西装的人,应该就是梅机关的专家。周云龙坐在靠后的位置,正和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军官低声交谈,看到高志杰进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目光在他手中的工具包上停留了一瞬。
高志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工具包放在脚边。会议室正前方,用深色绒布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想必就是那台新式干扰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