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房间的霉味像湿冷的裹尸布,糊在口鼻上。高志杰和衣躺在咯吱作响的破床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一遍遍复盘着码头的每一个细节。扔零件的位置、脚印的深浅、流浪汉惊恐的眼神……有没有破绽?那长衫客是友是敌?他袖口的金线竹叶,代表着什么?
直到天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将房间染成灰白色,他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没多久,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便潮水般涌来。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强迫自己清醒。
不能久留。他必须尽快回到76号,越快出现,越显得“正常”。
仔细检查了身上没有留下泥渍或异味,高志杰用假证件退了房,压低帽檐,混入清晨忙碌的人流。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先绕到一家早点摊,慢吞吞地吃了一碗咸豆浆两根油条,眼角余光始终扫视着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尾巴,但他不敢大意,周云龙或者中统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回到76号大院时,刚好是上班的点儿。门口警卫照例检查证件,看到是他,眼神似乎多停留了半秒,才挥挥手放行。高志杰心里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朝相熟的警卫点了点头。
一进电务处办公室,气氛就有点不对。王师傅几个老技术员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看到他进来,声音戛然而止,眼神躲闪。张仁海坐在他自己的办公桌后,端着茶杯,吹着浮沫,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高工,来得挺早啊。”张仁海阴阳怪气地开口。
高志杰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疲惫又带点疑惑的表情:“张副官,早。昨天……有点喝多了,头还疼着呢。处里有什么事吗?”
“事?大事没有!”张仁海拖长了调子,“就是周队长一早来找过你,见你不在,脸色可不太好看。高工,年轻人玩归玩,可别误了正事,啊?”
果然是周云龙!高志杰连忙赔笑:“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周队长找我……有急事?”
“那我哪知道?”张仁海一摊手,“许是又要给你什么‘重要任务’呗!”他把“重要任务”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嘲讽意味十足。
高志杰不再接话,走到自己工位坐下,感觉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他刚拿起一份旧图纸假装查看,周云龙就带着一阵冷风进来了。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周云龙今天没穿制服,换了一身深色中山装,更显得精干冷峻。他目光直接落在高志杰身上,没什么表情。
“高工,来了。”
“周队长!”高志杰赶紧站起来,“对不起,昨天……”
周云龙摆摆手,打断他:“年轻人,偶尔放松,可以理解。”他走到高志杰工位前,手指看似随意地敲了敲桌面,“昨晚玩得还开心?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高志杰心里雪亮,这是敲打来了。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后怕和尴尬:“别提了,周队长。喝多了几杯,出来吹风醒酒,差点掉苏州河里,工具盒都差点没拿稳,丢了几样小零件,晦气!”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看起来空瘪了些的工具盒,表情懊恼。
“哦?”周云龙眉毛微挑,“工具丢了?丢哪儿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他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刮过高志杰的脸。
“不用不用!”高志杰连连摆手,一副“别提了”的表情,“就几个普通电阻电容,不值钱,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掉哪个水洼里了,为这点东西兴师动众,不值当。回头我自个儿去库房找点备用的就行。”
周云龙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也是,人没事就好。工具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话锋一转,“正好,机要室那边送来两台日本新到的便携侦收机,有点小毛病,你上午去看看,尽快弄好,那边急等着用。”
“是,周队长,我马上去!”高志杰应得干脆。这是个离开办公室、暂时摆脱周云龙直视的好机会。
抱着工具箱走到门口,周云龙仿佛不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处里新分来个实习生,叫小陆,交通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有点理论基础,就是缺实践。以后就跟着你,打打下手,你也带带他。”
高志杰脚步一顿,回头,看到周云龙身后跟着个戴眼镜、一脸学生气的年轻小伙子,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你好,高工,我叫陆明远,以后请多指教。”小伙子连忙鞠躬。
高志杰心里冷笑,带实习生?怕是派来盯梢的吧!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欢迎欢迎,小陆同志,互相学习。”
去机要室的路上,高志杰故意放慢脚步,和陆明远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交大课程、无线电理论的问题。小伙子一开始有些拘谨,一聊到技术就眼睛发亮,话也多了起来,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老练的特务,更像个涉世未深的技术宅。
但这反而更让高志杰警惕。周云龙派这么个人来,是真让他带徒弟,还是另一种更隐蔽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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