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慕白就蹲在后山荒坡的土埂上,手里捏着一把小铲子,一寸一寸地翻着地皮。他昨夜没睡踏实,脑子里全是那几行被篡改的登记本和李有才推着独轮车的背影。这地,说是荒着,可土里埋的断根、踩实的车辙、还有那几片紫得发亮的菜叶,都像是在唱一出无声的戏。
他把铲子往下一戳,带出一截完整的紫晶菘根系,根须上还沾着湿泥。他眯眼看了看,又掏出随身小本子,在“溯源测试”那页添上一笔:“四月十七,晨五时三刻,后山荒坡确认私种菜三处,分布呈三角,疑似有规划栽种。”写完,他把本子合上,拍了拍土,揣进怀里。
回合作社的路上,他顺脚拐到分拣棚。棚里没人,地上散着几片菜叶,墙角堆着几把竹卡尺,尺子上还沾着昨儿的泥。他弯腰捡起一把,往阳光下一照,尺面上的刻度已经模糊。他没吭声,把尺子放回原位,转身进了账房。
桌上摊着前五天的运输记录,他一页页翻,对照着“溯源测试”本里的数据。缺斤短两的那几筐,全集中在傍晚收工前后,登记人写着“李慕白”,可那会儿他要么在灵田,要么在教人认字。他把异常数据圈出来,又翻出王铁柱写的目击记录,一条条对上时间、路线、人物。证据链闭合了。
他合上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制度不立,人心难聚。”然后锁进抽屉,钥匙塞进裤兜。
上午九点,合作社堂屋坐满了人。李慕白站在门口,扫了一圈,刘老四正跟王大虎嘀咕什么,俩人见他进来,立马闭了嘴。
“人都到齐了?”李慕白问。
“齐了。”王铁柱应了一声。
“好。”他从怀里掏出“示范样箱”,往桌上一放,“先看菜。”
众人凑上前,箱里的紫晶菘齐刷刷的,长短一致,叶子油亮,连根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再一看旁边那筐普通菜,长短不一,粗的像擀面杖,细的像筷子,有的还带着烂叶。
“咱们的菜,灵田里长得好,可一到分拣,就成了这副模样。”李慕白敲了敲示范箱,“百货那边要的是这个,不是那个。”
刘老四撇嘴:“城里人讲究,咱乡下人哪管得了这么多?”
“不管?”李慕白冷笑,“不管的话,人家拒收,谁背锅?是我。登记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那……那不是你让签的吗?”王大柱挠头。
“我让签的?”李慕白掏出“溯源测试”本,翻开,“四月十五,傍晚六点,第十七筐菜登记责任人‘李慕白’,可那天我压根没来分拣。四月十六,第十九筐,少了十八斤,登记人还是我。你们说,我是不是得练成三头六臂,才能一边在灵田拔菜,一边在棚里分拣,一边还自己签自己名字?”
屋里一下子静了。
“还有。”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李有才,四月十七早上六点,推独轮车从合作社后门出去,车上盖着麻布,可边缘露出了紫晶菘的叶子。车辙印子一直通到李富贵家后山。我在后山荒坡挖出了三处私种菜,根系新鲜,采摘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
他抬头,目光扫过刘老四和王大虎:“你们说,这菜是从哪儿来的?”
刘老四脸色变了:“我……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李慕白把本子往桌上一拍,“你昨儿喝多了,蹲墙角说‘规矩是给老实人定的,聪明人走捷径’,这话王铁柱听见了。今天早上,你还把一筐烂菜混进好菜里,登记本上签了我的名字。你当我是瞎的?”
刘老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王大虎。”李慕白转向另一个,“你收了李有才的萝卜,没过秤,没登记来源,直接塞进出货菜里,还写‘王大虎代收’。你代收,代的是谁的责任?代的是谁的菜?”
王大虎低头不语。
“咱们合作社,不是谁家的自留地。”李慕白声音沉下来,“菜是我们种的,规矩是我们立的,信誉是我们拼的。有人想拿咱们的菜去种自家地,拿咱们的名字去背黑锅,拿咱们的规矩当摆设——这碗饭,不能这么吃。”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从今天起,三定一溯——定规格,菜长十五公分,误差一公分;定包装,每箱三十斤,上下半斤;定责任人,谁分的谁签字,不会写的画记号,但得本人确认;全程可溯源,每一筐菜,从地里到车里,谁经手谁负责。”
底下嗡嗡一片。
“太严了!”有人嘀咕。
“工分会不会扣?”
“效率低了咋办?”
“效率低?”李慕白反问,“现在四成菜不达标,百货拒收,一筐算十筐卖不出去,这叫效率高?”
他掏出苏婉清画的纸箱设计图,贴在墙上:“县印刷厂能做防潮纸箱,带溯源标签。第一批先订五十个,不够再加。分拣监督岗,由苏婉清和王铁柱轮值,每天抽检三箱,不合格的返工,扣工分。连续三日达标率超九十五,每户奖励半斤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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