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最后一筐菜搬上车,顺手贴上“会员专供”的标签,动作干脆利落。王铁柱抱着登记簿站在旁边,笑得像个刚分到糖的孩子。苏婉清拎着保温桶,说要明天做个什么芝士挞,名字听着像村里小孩乱起的外号。他没多想,只觉得今晚的风都比往常顺耳。
可刚回到临时租的屋子,他就蹲在桌前翻起了库存单。白天热闹归热闹,账得晚上算。笔尖在纸上划拉,数字越写越低,眉头越皱越紧。三十七户会员,每日最低配额两斤,光明天就得七十多斤。可库里剩下的黄金西红柿,连五十斤都凑不齐。
他把单子拍在桌上,又翻开供货记录。七户原本天天送菜的,最近三天一筐没来。他挨个拨电话,那边声音一个比一个飘:“哎呀,地里闹虫子了。”“老母猪下崽,顾不上。”“闺女要出嫁,得缝被子。”——这话搁平时听听也就算了,现在听,句句都像在糊弄鬼。
他抓起搪瓷缸灌了口凉茶,烫得直哈气,还是给王铁柱拨了通长途。电话那头王铁柱正啃窝头,一听就噎住了:“你说谁断供?老赵家、刘婶、还有李瘸子?他们可都收了李富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
“粮票、布票,还有半袋白面。李富贵说你这合作社干不长,别把菜送过去,回头钱拿不到,人还得被连累。”
李慕白把搪瓷缸往桌上一蹾,茶水溅到账本上,晕开一片黄渍。他盯着那团水印,忽然笑出声:“好家伙,我这儿刚贴上‘信得过的人’,他那边就开起‘信不过你’培训班了?”
王铁柱在电话那头瓮声瓮气:“村里现在都传你拿了钱要跑路,说会员预付款是‘割韭菜’。李富贵还放话,谁再往省城送菜,他家牛棚就半夜起火。”
李慕白没吭声。他知道,这不光是几筐菜的事。会员们付了钱,就等着收菜。要是明天开始断供,人家第一反应不是“李富贵捣鬼”,而是“李慕白你不行”。信任这玩意儿,建起来像爬山,塌下来像跳崖。
他挂了电话,掏出笔记本,在“李富贵”三个字底下画了道粗杠,又写上“人心比地皮还松”。正琢磨着,窗外传来敲玻璃声。他抬头,赵老汉正站在外头,手里拎着个布包,脸上写着“有事相告”。
李慕白赶紧开门。赵老汉一屁股坐下,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哗啦倒出几块红薯。
“你猜这是谁家地里刨的?”赵老汉眯着眼。
“谁的?”
“李富贵家的。我今儿去山后转悠,顺脚踩了他两亩地。你猜怎么着?这红薯个顶个大,可切开一看,芯子发黑,虫眼密得像筛子。他自个儿都不吃,全拉去换布票了。”
李慕白捏起一块红薯翻看,果肉确实糟得不行。他冷笑:“他自己种烂菜,倒怕别人种好菜?”
“还不止。”赵老汉压低嗓门,“他找人传话,说你那会员制是‘变相集资’,搞不好要被上面查。几个老实巴交的,一听‘集资’俩字腿都软了,哪还敢送菜?”
李慕白揉了揉眉心。这招够阴。他搞会员制,本是为了稳定客户,结果被李富贵一歪曲,反倒成了“风险源”。村里人不怕穷,就怕惹事。一说要被查,立马缩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老赵家昨天是不是推说母猪下崽?”
“可不是!他家母猪上个月就劁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李慕白笑完,却笑不起来了。问题不在菜,而在心。他原以为靠品质、靠透明就能赢,可忘了村里不是实验室,人心一歪,好菜也长不出来。
他连夜又拨通几个老农电话,借口请教“西红柿防虫妙招”,东拉西扯套话。一圈问下来,情况更清楚了:李富贵按户送礼,还组织人开会,说“李慕白是外乡人,迟早拍拍屁股走人,咱们可不能把命根子交给他”。
最要命的是,他还放出风声,说只要不供货,每户每月额外给两斤白面——这年头,白面就是硬通货。
李慕白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光顾着往外冲,忘了回头看路。农博会打得再响,后院起火,照样得趴下。
他翻出老支书的电话号码,手指在拨号盘上停了三秒,按下。
“张叔,是我,李慕白。”他声音压得低,“我这边出事了。”
电话那头老支书没急着问,只“嗯”了一声,像块石头落了地。
“会员订单上来了,可菜跟不上。七户老供货的断了,村里传我跑路,说会员制要被查。李富贵在背后收买人,断我们货源。”
老支书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打算咋办?”
“我想回来一趟,得把根稳住。再这么下去,省城那边信誉一崩,咱们之前所有努力全白搭。”
“回来吧。”老支书语气沉稳,“树再高,也得看根扎得深不深。你在外面打天下,我在村里守后院。咱们一起,把这‘保供’的桩,给它钉死。”
李慕白挂了电话,心里踏实了些。他知道,老支书从来不说虚的。他说“钉死”,那就是真要拿锤子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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