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关城夯土墙上,发出沙沙的响。
苏晏清的马车刚碾过结冰的护城河,便听见城楼上炸开一片噪杂——降了吧!
三天没热食,拿什么守城!放屁!
老子的刀还没钝!
她掀开车帘,冷冽的风灌得鼻尖发疼。
守城士兵的甲胄结着白霜,刀枪在雪光里泛着青灰,几个老兵抱着破陶碗蹲在墙根,碗里结着冰碴子的稀粥。
她拍了拍车夫后背,去军灶。
周骁的马蹄在她车侧急刹,冻得发红的脸凑近:大人,帅帐里张将军正发火,您不先——
火能当饭吃?苏晏清解开斗篷绳结,露出腰间那口折叠铁锅,先让他们吃上热饼,比见十个将军管用。
军灶在关城西北角,破草棚子早被风雪掀了顶,只余半截熏黑的土灶。
老炊头正蹲在断砖上砸冰,见她踩着积雪过来,铁铲往地上一戳:女娃子懂什么?
这灶连火星子都不起,你那铁片锅——
话音未落,苏晏清已蹲下身,指尖抚过土灶内壁的焦痕。
她从马车上取下竹篓,里面码着晒干的胡杨叶、松针,还有半袋粗盐。老丈,她将铁锅展开架在灶上,帮我捡三把干柴,要细的。
老炊头梗着脖子不动,却见她已用火折子引燃胡杨叶,青烟刚冒,她便撒了把松针进去——噼啪声里,火势突然腾起三寸,映得她眼尾的碎冰都化了。
看锅沿。她抬头,锅壁薄,火要匀。
老炊头凑过去,就见铁锅被烤得微微发红,苏晏清抄起面盆,面团在她掌心翻飞如蝶,撒椒盐、抹酱泥、卷海苔,不过眨眼工夫,六块剂子已贴在锅壁上。
哎哎哎!老炊头急得直搓手,贴早了!
锅没烧透要粘锅的——
话没说完,第一块饼地落在他脚边的陶盘里。
焦香混着麦香撞进鼻腔,老炊头喉结动了动,弯腰捡起时指节发颤。
饼面金黄,边缘微卷,咬下去一声,脆壳里裹着温热的面芯,咸香直往天灵盖钻。
这......他抬头时眼眶发涩,像我当年在燕州城,刘记饼铺的手艺。
刘叔的女儿去年嫁去了金陵,苏晏清又贴了一炉饼,我上月在国子监,还替她写过婚书。
老炊头的铲子掉在地上。
他盯着她翻飞的手,突然抄起旁边的漏勺:我来翻!
第三锅饼出炉时,草棚外已围了一圈士兵。
有人偷偷吸鼻子,有人攥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苏晏清将最后一块饼递给最前排的灰甲兵:尝尝?
灰甲兵咬了半口,突然捂住脸。
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饼上:我娘......我娘走前说,等我当上百夫长,给我烙......
他旁边的黑甲兵抢过半块饼,塞得腮帮鼓成球,他娘的,比我媳妇烙得还香!
哄笑声里,周骁带着人端着陶盆跑过来。
苏晏清扯下腰间的素帕,裹住铁锅把手:分的时候记着,伤兵多给两块,夜巡的撒把姜粒。
当夜,苏晏清的帐篷里点着两盏牛油灯。
她伏在案上,羊皮纸摊了半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营王铁柱,山西人,嗜辣,可加椒末;五营陈二牛,江南人,喜甜,蜜麸饼多留;伤兵需姜枣,夜巡者加薄荷......
老炊头掀帘进来,手里端着陶碗:参知大人,喝口热汤。
放着。她头也不抬,明日起,军灶分六种饼,九味汤。
你记着,北方的饼要厚半指,南方的薄三分,伤兵的饼烤软些......
大人。老炊头突然蹲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她眼下的青黑,您这七日,每日三饼三汤,胃受得了?
苏晏清顿了顿,抬头时笑:我祖父说,要让别人吃得安心,自己先得吃得死心。她指了指案头的饼渣,你看,这饼泡汤不烂,干吃酥脆,放三天都不硬——
话音被外头的喧哗打断。凭什么听个女人的!就是!
军灶轮得到她指手画脚?
老炊头抄起门后的火钳要冲出去,被苏晏清按住手腕。
她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月白中衣:走,看看去。
军灶前围了二十多个士兵,地上扔着七八块饼,被踩得稀烂。
为首的红脸校尉踹了脚土灶:妇人掌灶,成何体统!
苏晏清蹲下身,捡起一块带泥的饼。
她摸了摸怀里的铁锅,突然抬头:老丈,取锅,烧水。
老炊头不明所以,还是架起锅烧了半锅水。
苏晏清将地上的残饼全捡起来,扔进锅里。参知大人!周骁急得直跺脚,这是军粮——
是粮,就得吃。她抄起木勺搅了搅,水沸时撒了把姜片、半把盐,这锅叫百味糊。
她舀起一碗,吹了吹,仰头饮尽。
热汤顺着嘴角往下淌,混着饼渣沾在衣襟上。你们扔的,是我祖父熬了一辈子的汤。她声音不高,却像钉子般钉进雪地里,你们踩的,是三千兄弟活命的粮。
红脸校尉的刀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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