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灶火初燃不过五日,义粥棚的炊烟尚带着新生的暖意,却在某个清晨骤然蒙上阴霾。
第一声惨叫来自西棚的病榻。
一个昨日还能勉强起身喝粥的老妇,突然口吐黑血,高热如焚,肌肤泛出青灰之色。
紧接着,呕吐、抽搐、昏迷……短短三日,十余人倒下,近百人染病,哀嚎声自破庙改建的病棚中不断溢出,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太医署陆太医乘轿而来,白须微颤,面色凝重。
他只略一望舌、搭脉,便厉声下令:“此乃天降疠气,疫毒入肺,不可救也!”随即命人封死病区,架起柴堆,要将病者连同尸首一并火化,以绝后患。
百姓惊恐奔逃,有人跪地磕头求饶,有人抱头痛哭。
焦香未冷,哀声又起。
那曾象征生机的灶火,在风中摇曳得近乎凄凉。
苏晏清立于病棚之外,素衣未改,竹簪依旧,唯眉心一道细纹深如刻刀。
她望着被围困的百姓,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指尖缓缓掐入掌心。
“疫?”她低声自语,“若真是天灾,为何发病者皆在村西?为何症状如出一辙?为何……他们呕吐之物,浮着一层蜡样油光?”
她掀开草帘,踏入病棚。
腥臭扑面,热浪裹着腐气冲来。
她不避不让,俯身查看每一具病体。
唇色青紫,指尖发绀,舌苔厚腻发黑——这不是寻常疫病。
她翻出小灶童每日记录的“百人饮食录”,一页页细看,目光最终定格在三日前的记载上:
“村西枯井取水,煮霉米糊,分食百人。”
她眸光一凛。
霉米?
转运司拨下的陈粮本就色黄味杂,若储存不当,极易生霉。
但她记得,自己曾亲自查验过那批米,虽陈旧,却不至毒人。
除非……另有变故。
她命阿根即刻封锁枯井,取水样三份:一送太医署,一留自验,一供复煮试饮。
银针入水,毫无变色;滴入酒中,亦无浑浊。
陆太医冷笑拂袖:“苏使君身为膳使,莫要以庖厨之技,乱我医道定论。”
苏晏清不答,只静静望着那碗清水,眸底沉如寒潭。
当夜,义粥棚外万籁俱寂,唯有灶中余火噼啪作响。
她独坐灶前,面前摆着三碗残羹——皆为病者最后一餐所食的霉米糊。
她执勺,一勺入口。
初时只觉腐腻,喉间翻涌。
她强忍不适,细细品味,舌尖忽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沙砾感,似有非有,如尘浮空。
她闭目凝神,欲动用“共情溯味”——这门自祖父处秘传的本事,能让她在尝味之际,推演出进食者的身心状态、情绪起伏,乃至环境细节。
可连日焚香静心、昼夜筹谋,心神早已透支。
此刻强行催动,脑海如遭重锤猛击。
她眼前一黑,舌尖骤然发麻,继而如浸冰水,五味尽失。
她……失味了。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声而苍白。
她曾以味觉为眼,窥人心、察世情,如今却连一碗米糊是咸是淡都无法分辨。
冷汗自额角滑落。
她扶着灶台缓缓坐下,呼吸微颤。
不是恐惧,而是痛惜——在这最需“味”之时,她的金手指竟断了线。
就在这死寂之中,角落里忽传来一声细语。
“姐姐……那水,有石头哭的声音。”
苏晏清猛然睁眼。
是阿蝉,那个被沈婆子收留的孤女,自幼失聪,却因五感互补,嗅觉触觉异于常人。
此刻她蜷缩在草堆上,双目微睁,眸光清亮如泉。
“你说什么?”苏晏清走近,声音轻而稳。
“水……井里的水,”阿蝉抬起手,指尖轻触太阳穴,“凉,但底下……有粉在咬我的皮。像细沙,又像盐,可它不肯化。”
苏晏清心头一震,如雷贯耳。
不是水有毒——是水中掺了粉!而此粉遇霉变之后,生出剧毒!
她立刻起身,拉起阿蝉的手:“带我去井边。”
月光下,枯井幽深。
她亲自打上一桶水,让阿蝉以手蘸湿,反复揉按太阳穴。
女孩眉头越蹙越紧:“它在动……像虫子爬,又像石头在磨。”
“不是虫,是粉。”苏晏清低语,目光如刀,“井底必有残留。”
她命阿根带人掘井底淤泥。
铁锹翻动,泥浆飞溅。
半个时辰后,有人惊呼——石缝深处,竟卡着半袋灰白粉末,外袋朽烂,唯余一角残布,上书“石髓”二字,笔迹斑驳。
苏晏清捧起那袋粉,指尖轻捻,细腻如尘,无味无臭。
可她知道,这看似无害之物,正是灾祸之源。
她凝视夜空,星河低垂,仿佛在无声质问。
谁将此粉投入井中?
是巧合,还是蓄意?
转运司的霉米,枯井的石髓,二者相遇,便成杀机——这背后,是无知,还是阴谋?
她不知答案。
但她知道,若不查清此粉来历,南乡之火,终将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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