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火阁外的青石板已被浊流淹没半寸，远处粮仓区的灯火在风雨中摇曳欲灭。
梁仓正披着湿透的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西仓门内，手中灯笼微弱地晃着光。
他一脚踏进积水，水深已没至小腿，心猛然一沉。
仓门内，成堆的麻袋半浸水中，原本灰白的粮袋此刻泡胀发黑，霉斑自底部攀爬而上，如蛛网般蔓延至袋口。
他颤抖着掀开衣袋，指尖刚触到谷物，便闻到一股腐酸之气扑面而来——那是陈年霉变才有的死味。
他踉跄后退，几乎站不稳。
这仓，早已不是一日之患。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初任仓政时，也曾上报地基渗水，却被一句“例行损耗”轻飘带过。
如今，十万石军粮，怕已有三成暗损。
而同一时刻，炊火阁高台上的草棚下，数十箱“三日粮砖”静静列阵。
雨水顺着破损的棚顶滴滴答答落下，打在油纸与桐蜡封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阿豆带着几名女工冒雨巡查，逐一检查封蜡是否完好。
她指尖拂过一箱边缘，忽觉异样——一处微小裂痕正渗水！
她立即挥手：“快！换箱覆油布，加垫木架！”
苏晏清闻讯赶来，衣袂尽湿，发丝贴在额角。
她未怒，未慌，只蹲下身，亲手拆开那箱受潮风险最高的粮砖。
刮去蜡封，启开油纸，取出一块砖——内里干燥如初，无潮无味，米香隐隐。
她抬眸，对众人道：“取雨水，煮砖。”
火堆在棚下艰难燃起，铁锅盛满浑浊江水，一块粮砖被掰碎投入。
水沸后，米粒缓缓舒展，汤色清亮，香气渐起，竟似新炊。
陈校尉立于雨中，亲眼看着这一切，脸色由疑转震。
他接过粗陶碗，不顾滚烫，猛啜一口。
刹那间，他浑身一震。
那不是存粮的味道。
那是灶火温着、母亲守着、刚出锅的饭香。
软糯不腻，油润不滑，入口竟有回甘。
他猛地站起，铁甲撞出一声闷响：“这……这不是存粮，是刚出锅的饭！”
雨声骤歇，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翌日清晨，陈校尉未及换衣，便飞身上马，直奔兵部。
他怀中紧裹着一块残砖、一份试食名册、一张百姓按手印的证词。
马蹄踏碎残水，溅起一路泥浪。
午时，宫中诏令急传：皇帝览报，震怒非常。
“十年霉粮耗国库，不如一女子七日之功！”即刻下旨，命工部督造“三日粮砖”模具，全数改用新法，十万石先行北运，并赐名“晏清砖”。
消息传至转运司，周怀瑾正在批阅公文。
他听罢，手中青瓷茶杯猛然砸地，碎瓷四溅。
“妇人庖厨之技，也敢动我军政根基？”他冷笑，眼神却阴沉如铁，“她今日能改粮法，明日就能查账。”
而苏晏清立于炊火阁前，仰望雨后初晴的天空。
虹光淡淡横跨江面，湿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草木复苏的气息。
她指尖轻抚墙边一块未封的粮砖，低声自语：“不是砖硬，是人心不肯弯。”
阿豆小跑而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姐姐，梁仓正方才悄悄托人传话——他说，他愿把兵部历年‘晒粮损耗’的账本，悄悄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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