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在速炊坊的屋檐上。
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苏晏清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利刃。
她指尖翻动账册,一页、一页、再一页。
梁仓正跪伏于门外,早已被她遣走,只留下那叠泛黄纸页,在她手中如刀锋般冰冷而锋利。
私盐、军粮、海道暗流——每一条记录都像一根丝线,被她用极细的耐心抽丝剥茧,最终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七年。”她低声自语,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每年三万石军盐,截留七成,转手售予闽南盐枭……换来的不是银子,是兵权的缺口。”
她的目光停在一笔账目上:“正月十七,货抵温陵,兑银八千两,入京西别院账房,署名‘林’。”
林——兵部左侍郎林崇安。
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总在御前谈“节用爱民”的老臣,竟是周怀瑾背后真正的靠山。
苏晏清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
她不是没想过上奏。
可此刻若直击兵部,无异于以卵击石。
朝中牵连太广,皇帝未必肯信,反倒会打草惊蛇,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迅速藏匿证据、反咬一口。
她要的,不是一时痛快,而是连根拔起。
“阿豆。”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井水。
贴身侍女阿豆推门而入,低眉顺目。
“誊五份。”苏晏清将账册递过去,“字迹要乱些,纸张用旧,墨色深浅不一,像不同人抄的。”
阿豆一怔:“小姐是要……?”
“一份藏食疫司密库,锁在‘疫源档案’第三格,与十年前江南瘟疫的药方混在一起。”她顿了顿,“第二份,你交给陈校尉,让他‘不慎’遗落在军报箱里——就在他呈递前线军炊损耗的折子时。”
阿豆心头一震,明白了其中深意:军报箱直通兵部与枢密院,那份“意外”会被多少双眼睛看到?
而一旦被截获,便成了“军中流出”的铁证。
“其余三份,”苏晏清继续道,“一份塞进御史台某位言官的门缝,记得选那位曾因盐政谏言被贬的;一份送户部尚书的轿夫,让他‘无意’听见;最后一份,交到礼部膳政司的掌案手里——就说,是‘民间有心人’所献。”
阿豆低头应是,却忍不住抬眼:“小姐,这般散播,不怕走漏风声?”
“我就是要他们知道。”苏晏清唇角微扬,眸光却冷,“让消息像盐粒溶于水,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等他们想捂,已经晚了。”
三日后,朝堂骤变。
御史台左都御史当庭出列,白须颤动,声如洪钟:“臣弹劾江南转运使周怀瑾,盗卖军盐,阻断军炊,致前线三军险陷饥乱!其罪通天,其心可诛!”
满殿哗然。
兵部侍郎林崇安猛地起身,脸色铁青:“荒谬!军盐出入皆有登记,岂容一介转运使染指?此乃构陷!”
他话音未落,殿前侍卫已捧上一方木盒。
皇帝冷眼一扫,掀开盒盖——赫然是一块“周字特供砖”,边缘刻有转运司火印,砖体微黄,隐约透出一股刺鼻的苦咸味。
“这盐,”皇帝将砖掷于林崇安脚边,声音如冰,“可是你家表亲收的?朕听闻,你侄女前月刚在崇文坊买了三进宅院,钱从何来?”
林崇安面如死灰,跪地叩首,语无伦次。
就在此时,殿外脚步沉稳,玄镜司都督萧决步入大殿,黑袍如夜,腰佩铁符。
“臣,奉旨查证。”他声音不高,却压下所有喧哗,“玄镜司密录三十七件:周府运盐船十七艘,往返温陵、明州;接货人为闽南盐枭‘海鹞子’;账房亲笔供词三页,指认周怀瑾亲自主持交易,所得银两经三道暗账,流入兵部某侍郎私库。”
他将一卷铁匣呈上,声音冷峻:“人证、物证、账证,俱全。”
满朝寂静如死。
周怀瑾被革职待审,押入玄镜司大狱。
行至宫门,他忽地停步,回头望向江南方向,望向那座日夜运转的速炊坊。
风拂过他灰败的官袍,他喃喃低语:“我本想毁了她……怎反被她用一块砖,掀了整个台。”
无人听见。
唯有老碾头站在速炊坊门前,手中捧着一方新铸的铜印。
印面尚温,五字铿锵——江南军炊司。
他仰头望天,老泪纵横:“苏家的碾子,终于又转起来了。”
苏晏清站在坊后小院,未去朝堂,也未见任何人。
她只命人将“铜碾令”重新铸模,换下转运司旧印,交由匠人连夜赶制。
权力更迭,不在喧嚣朝堂,而在无声交接。
夜深,陈校尉奉命持令前往三座官仓清查库存。
月光洒在青石阶上,他脚步坚定,身后跟着一队亲兵。
仓门开启,霉味扑面。
他举灯入内,照见堆积如山的蒸粮——表层尚可,底层却已发黑生蛆,触之即碎。
“查!”他沉声下令。
一袋袋开仓,一册册核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