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斜,清粥小铺前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昨夜露水未干的湿痕。
三百甲士跪伏如泥,火把熄灭后的余烬在风中轻轻扬起,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炊烟早已散去,可那道由万家灶火凝成的烟龙仿佛仍盘踞在人心之上,俯视着这片土地——谁也不敢轻言胜败。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山道裂开一道黑影。
十余名黑衣人踏风而来,脚步轻得如同鬼魅掠地。
为首者身形枯瘦,面覆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眼。
他手中高举半块残符:黑底赤纹,形如倒扣铁锅,边缘参差如锯齿,正是早已湮灭于史册的“黑镬令”残片!
“奉暗旨——”声音尖利如刀划铜鼎,“清粥小铺,夷为平地!违者,以通逆论处!”
话音落,百姓骤然骚动。
七十二村男女老少齐刷刷转身,动作整齐如一人。
家家户户从灶台捧出小锅,高举头顶,锅底朝外——赫然现出血红刻字:“心火自燃”。
那字非墨非漆,是经年累月熬煮焦痕所积,又似人心执念所化,在晨光下灼灼发亮,宛如誓约铭文。
陈录光立于村口石碑前,手中炭条疾书不停,笔锋如刀,字字入石:
“三百甲士跪,万灶烟成龙,黑衣持残令——”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那黑衣首领,喉间一紧,随即继续落下最后一句:
“不敢越村中。”
一字落成,山风忽止。
苏晏清缓步而出,木屐轻叩青石,声如更漏滴心。
她未披斗篷,也未执刃器,只穿着一袭素白布裙,发髻松挽,鬓边别着一支旧银簪。
可她每走一步,天地便似随之平息。
她停在人群最前,正对黑镬使。
“你说要焚我祖灶?”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寂静,“好。”
众人愕然。
只见她取出一只无柄心勺——那是她祖父传下的厨具,通体乌沉,无锋无刃,唯勺头雕着一朵闭合的莲。
她蹲身,轻轻敲击门前那口斑驳铁锅三下。
铛、铛、铛。
三声清响,如钟鸣鼓应。
刹那间,锅内残存的一点冷粥竟自行翻涌沸腾,乳白米浆溢出锅沿,顺着地面蜿蜒流淌,竟如活物般直冲黑镬使脚下!
黑镬使猛地后退,靴底堪堪避开那一道清流。
可就在清流擦过其袍角的瞬间,他手中“黑镬令”残符边缘忽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热油滴入雪中。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象征秘阁至权的残符,竟从边缘开始迅速焦黑、卷曲,裂纹如蛛网蔓延!
“这……不可能!”黑镬使失声低吼。
苏晏清缓缓起身,眸光清冷如霜雪洗过。
“你拿死令,对活火。”她淡淡道,“它压不住‘心灶’,因为……它自己早该烂在土里了。”
风起,吹动她袖角。
她并未再进一步,只是静静望着对方,眼中没有愤怒,亦无得意,唯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可这份平静,比任何怒斥都更令人胆寒。
黑镬使呼吸急促,指节捏得发白。
他死死盯着那块正在崩解的残符,仿佛看着自己信仰的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倒塌。
“你以为百姓护你?”他嘶声道,声音已带癫狂,“你以为这是民心?这是邪术!是蛊惑!你们这些灶奴,世代卑贱,竟敢以味乱政?!”
苏晏清不语,只轻轻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始终静默的盲女——阿承痛。
“他袖口有味,闻到了吗?”
阿承痛双目无神,面容沉静。
她微微仰首,鼻翼轻翕,似在捕捉空气中极细微的气息波动。
片刻,她唇动,声若游丝:
“是……焦苦味,夹着龙涎香。”她顿了顿,眉心皱起,“这不是宫中秘令的味道。这香太浊,药气太重……这不是天子之诏。”
她忽然睁大空瞳,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某种不可见之物。
“这是……‘废灶司’的旧符!二十年前,被先帝下令熔毁的‘烹逆司’令牌!他们用毒火炼符,以人骨为引……所以才有这股……腐心的焦味!”
此言一出,四野皆惊。
人群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厨猛然抬头,脸色惨白如纸。
正是味归叟。
他踉跄上前一步,指着那黑镬使,浑身颤抖:“那年……那年我叛师逃离,就是因为亲眼看见……他们用‘黑镬’活煮了七名传味使!说他们私传‘清心味’,动摇宫禁!可那七人……不过是在灾年给饥民熬了一锅素粥啊!”
“黑镬令”并非皇权正统,而是当年先帝亲口下令铲除的宫廷邪法残脉!
它是禁忌,是污秽,是早已埋葬于地底的恶魂,如今竟借“暗旨”之名,再度现世!
百姓哗然,怒火升腾。
有人握紧锅柄,有人怒目而视,七十二口小锅在阳光下映出森然反光,宛如盾阵林立。
黑镬使站在原地,四周是沉默的人墙,脚下是仍在缓缓流动的清粥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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