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村的炊烟依旧袅袅升起,如往常一般缠绕在晨雾之间,灶火在各家各户的炉膛里静静燃烧,映着屋檐下的霜露。
火光未熄,饭香犹存,可整片大地却静得异样——无人高声言“契”,无人再喊那句曾响彻山野的“我愿承”。
光引脉跪伏在地,双掌贴上冻土,盲眼微颤,眉心突突跳动。
她能“见”契力的流转,如河流般在地脉中奔涌。
可此刻,那条由万民心声汇聚而成的光流,正一寸寸黯淡下去。
“火在烧……可没人说话了。”她的声音发紧,指尖几乎抠进泥土,“‘共生契’的声基断了!没有誓言共鸣,愿力无法回流祖灶,命脉将枯。”
她猛地起身,踉跄奔向清粥小铺。
寒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她顾不得擦,一把推开木门:“苏姑娘!梁烬改策了——他不再强攻,而是派残部夜行入村,以‘静灶符’封喉!凡提‘心灶盟’者,喉头如焚,三日失声!百姓怕了,不敢说了……”
屋内,苏晏清倚窗而坐,披着萧决留下的玄色大氅,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血痕未干。
她闭着眼,指尖轻轻搭在腕间脉搏上——心脉跳动微弱,像一根即将崩断的丝线。
可听到这话,她缓缓睁眼,眸底寒光乍现。
“不烧灶,烧的是人心。”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刺骨的清醒。
阿承灰推门而入,金纹掌心灼烫欲裂。
“东村三户灶台无火自黑,我问他们是否还愿承契,他们摇头说‘不愿’。”她咬牙,“可我能感——他们心里不是不愿,是‘不敢’!他们怕开口,怕半夜黑衣人破门而入,怕孩子被牵连……他们宁愿断火,也不敢再发声。”
苏晏清沉默片刻,忽然抬手,银针刺破指尖,一滴血坠入案前铜碗。
她闭目凝神,以“共感溯味”探入地脉——这不是靠耳朵听,而是用心去尝那一道道藏在气息里的“味”。
恐惧是苦的,压抑是涩的,而那些深埋心底的“我愿承”,竟如陈酒封坛,醇烈却不得出。
她看见了:一个老妇人在灶前默默摆好冷粥,筷子朝天,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敢出声;一个小童把写有“愿承”的纸条压在碗底,被母亲惊恐撕碎,扔进火里;一对夫妻相视无言,只在桌上并排摆了两副碗筷,碗底刻着同一个字——“承”。
苏晏清睁开眼,眸光渐冷,又渐燃。
“他想让我们自己掐灭自己的火。”她缓缓起身,扶住桌沿稳住身形,“可火不在口,在心。话堵住了,那就用别的法子说。”
她转向陈改契:“取七十二村旧账本,录下每一户曾亲口言‘愿承’之人名、时辰、地点。一字不漏,一句不删。”
陈改契一怔:“你要做什么?”
“做一本《默誓录》。”她淡淡道,“他们不能说,我就替他们记下来。用血墨抄,用命守。”
她又唤灶断魂:“召集各村老厨,明日午时,在村中空地设‘哑灶宴’——不言不语,不奏乐,不点香。只摆一碗冷粥,一双筷,筷尖朝天,碗底刻‘我愿’二字。告诉百姓:不必开口,只要摆出来,就是回应。”
灶断魂老泪纵横,颤声道:“这……这是要以饭为誓啊……”
“对。”苏晏清望着窗外沉沉暮色,声音轻缓却如铁铸,“当嘴被封住,饭桌就是战场。一筷一勺,皆是战书。”
当夜,月隐云后,寒风如刀。
七十二村悄然行动。
老厨们捧出祖传粗瓷碗,盛上最普通的白米冷粥,摆于门前石阶。
筷子直直竖起,像一支支无声的箭,指向苍穹。
碗底,或刻、或写、或烙,皆是一个“我愿”。
有人起初迟疑,躲在门后窥望。
可当看见邻家也摆出了同样的碗,孩子踮脚把筷子放正,老人颤巍巍在碗底划下那个字——他们终于颤抖着走出门,摆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无声,却汹涌。
光引脉抚地而行,忽然停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火没灭……他们在用饭说话。契力回来了,虽然微弱,但……是活的。”
她抬头望向清粥小铺的方向,喃喃:“苏姑娘,你到底要把火,烧到多远?”
屋内,苏晏清坐在灯下,手中正捧着一本刚刚制成的册子——羊皮封面,边角焦黑,内页以史笔之血混朱砂誊写,字字沉重。
《默誓录》。
她轻轻摩挲封面,指尖微颤,却无悔意。
窗外,风声骤紧。
地底深处,一丝极寒的黑焰,正悄然游走,朝着祖灶地脉的主契节点,无声逼近。
当夜,黑焰如毒蛇般潜行至祖灶地脉深处,幽寒之气蚀骨无声。
它贴着地脉岩壁游走,避开元契光流的感知,直扑主契节点——那枚由初代守钥人以心血凝铸的“命心锁”。
一旦锁断,七十二村与民火之间的愿力回路将彻底崩塌,共生契也将沦为死契。
而此时,清粥小铺前的祭台上,苏晏清已立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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