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巷,拂动清粥小铺檐下那盏昏黄纸灯。
灯火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影子,像极了人心深处无法言说的裂痕。
苏晏清倚在轮椅中,指尖仍停留在小粥童冰凉的手背上。
那孩子双目失焦,口中喃喃如咒:“火在叫……灶在等……去烧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如钉子般刺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脉。
她猛然抬头——望向江南方向。
天幕之下,七十二城竟无风自起炊烟,一道道灰白烟柱笔直升腾,仿佛大地睁开了七十二只沉睡的眼。
更诡异的是,每一户熄灭已久的灶台,此刻都幽幽燃起蓝焰,火光不炽,却冷得渗骨,像是从地底爬出的魂灵,在无声呼唤。
她的呼吸一滞。
不是蛊,也不是药。
是“味契”入梦。
梁烬真正可怕的手段,并非强征灶土、炼制毒汤,而是将“祭酒秘方”化为“梦种”,借百姓日日饮食的记忆为引,悄然植入梦境。
那些曾因断炊而绝望的人,那些饿着肚子哄孩子入睡的母亲,那些守着冷锅枯坐整夜的老人……他们的渴望太深,记忆太痛,反倒成了最易被操控的容器。
梦中,有人低语:“只要献出心火,灶就会重新燃起来。”
于是他们在梦里走向祖灶,亲手挖出心头热血,捧着滚烫的心脏投入黑镬——以为能换回一口热饭,换回一家温饱。
可那火,烧的从来不是柴,是人命。
苏晏清指尖微颤,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些日子总能在残羹冷炙中尝到一丝血腥之气——那是万千百姓在梦中焚心时,灵魂渗出的悲鸣。
“原来……你早就不只是谋权。”她低声呢喃,眼中寒芒骤闪,“你是要让整个天下,变成一口活祭之锅。”
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焚契拄着竹杖而来,步履沉重如负山岳。
他双目虽盲,却仰面朝天,似在聆听某种常人不可闻的声响。
掌心那道金纹正隐隐发烫,泛着不祥的赤光。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灶神哭了。它说,它不想再吃人的心了。”
话音落下,他竟缓缓跪倒在清粥小铺门前,双手捧起一把泥土,将祖传的铜勺埋了进去。
“我阿娘是饿死的,我师父是烧心死的……”他低语,语气平静得近乎悲悯,“他们临死前都在喊‘有饭了’,可桌上什么都没有。今日,我不再签契,我要断契。”
苏晏清闭目,指尖轻搭其腕脉,运起《共感溯味》探入其心神。
刹那间,她如坠冰渊。
那道金纹早已与阿焚契的魂魄纠缠二十年,血脉相连,神识相融,如同根须深扎于骨髓之中。
若强行剥离,必致心脉崩裂,魂飞魄散。
她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痛色。
这不是一个人的选择,是一代厨者的觉醒。可这觉醒,要用命来换。
就在此时,玄影掠空,萧决破夜而来。
他衣袍染尘,肩头还带着跃屋时刮下的瓦灰,手中紧握一卷泛黄帛图——那是从地宫暗格中夺出的“七杀归灶”阵眼密图。
“阵眼在江南祖灶遗址。”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苏晏清苍白的脸,“梁烬以龙脉为引,七十二城为支点,欲借万民心火点燃‘归源大阵’,重塑帝王神识,掌控天下味觉。”
苏晏清缓缓点头,抬手欲接密图,却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如刀绞斧凿。
她闷哼一声,身子一倾,唇角鲜血滑落,滴入身旁尚未收拾的冷粥碗中。
血入粥,涟漪轻荡。
一圈金纹,竟自碗心缓缓扩散开来,如同某种古老契约被唤醒。
她怔住,随即笑了。
笑得极轻,却又极暖。
“原来……心火未灭,是因为还有人在等这口饭。”
那一瞬,她明白了祖父临刑前为何坚持不说一个字,也明白了苦心翁为何最终投身烈焰——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告诉后来者:火可以熄,但不能断;饭可以冷,但不能没人做。
她咬牙取出银针,封住三处大穴——心俞、膻中、命门。
每一封,皆痛彻骨髓。
然后,她合掌于膝前,闭目凝神,唇间吐出四字,如誓如咒:
“契心自生——逆流!”
刹那间,天地寂静。
她的神识脱离躯壳,顺着那七十二城梦种织成的无形丝线,逆向而上,直抵龙脉深处。
意识沉坠,如坠深井。
眼前光影流转,浮现出无数模糊身影——他们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刻满饥色,脚步机械,眼神空洞,却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前方,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黑锅,锈迹斑斑,锅底刻着扭曲血字,仿佛用千年怨念铸成。
而高台之上,一人负手而立,黑袍猎猎,声如洪钟:
“唯统一味,方可止乱!唯焚心火——”梦中,她看见了人间炼狱。
七十二城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向那口横亘于大地裂隙之中的黑镬,脚步整齐得诡异,仿佛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着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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