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清的鞋尖沾着晨露,在山路上踩出一个个湿痕。
她走得很慢,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每一步都要确认脚下的石子是否硌脚——失聪后,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转过山坳时,风里突然飘来一缕焦米香。
那香气很淡,却像一根细针,猛地扎进她麻木的神经。
她脚步顿住,喉结动了动——这是她三天来第一次有了食欲。
循香望去,山路边的石灶上搁着陶碗,碗沿凝着层薄白的米油,最上面浮着粒焦黑的米粒。
她伸手去摸碗壁,余温还在,应该是刚煮好的。
米要选晚稻,水得是山涧头道雪融水。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带着砂纸擦过金属的涩感。
苏晏清猛地转身,看见萧决立在树影里,玄色官袍沾着草屑,眼尾青黑,显然熬了夜。
她摸出腰间的炭笔,在掌心写道:你何时来的?
萧决没接炭笔,直接抬手,指节蹭过她耳侧的纱布。
动作很轻,像在碰一片随时会碎的瓷。你晕过去的第二夜。他说,灰引脉传信到南境,我快马加鞭,到的时候你烧得正厉害。
苏晏清垂眸看他的手。
他的指尖有常年握剑的茧,此刻却软得像片叶子。
她又写道:守灶三夜?
三更火我看着,五更味我煮着。萧决的目光落在石灶上,你从前说,爆锅声是菜的魂。
现在听不见了...总得有人替你记着火候。
陶碗里的粥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苏晏清的视线。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祖父守着御膳房的灶火,总说好厨子的耳朵比眼睛灵。
后来家族蒙冤,她跪在柴房里听着外头的斥骂声,耳朵里全是锅铲碰撞的脆响。
可现在,那些声音都没了,只剩眼前这个人,用三天三夜的守候,给她熬了碗带着焦香的粥。
她捧起陶碗,吹了吹,小口小口喝着。
米香混着焦味在舌尖化开,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甜。
阿清。萧决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灰引脉说,你要去黄河渡口?
苏晏清点头,在掌心写:七锁剩六,不能等。
我陪你。
她抬头看他,晨光穿过树杈落在他脸上,把轮廓切成明暗两半。
他的眼睛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像块淬过冰的铁。
她想拒绝,可话还没写,就见他转身走向石灶,把剩下的粥倒进铜壶:先吃饱,再上路。
回到雾灶谷时,灰引脉正跪在冷灶群前。
她面前铺着张泛黄的绢帛,旁边摆着个青瓷小罐,罐口飘着淡淡血腥气——是她的骨灰混着血。
七锁图...续上了。老妪抬头,眼眶青得像浸了墨,除了雾灶谷的井锁,还有江锁、窑锁、林锁、窖锁、田锁、市锁。
七脉环扣,全启的话...她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天下味脉永断。
苏晏清蹲下来,看着绢帛上新添的墨线。
那些线条像血管般蜿蜒,在位置打了个死结。
她摸出炭笔,在地上写:第一锁松了?
松了。灰引脉的手指指向北方,第二锁在黄河渡口,叫江心灶。
百年前黄河水急,船工们在江心巨石凿了灶眼,水火共生,煮出来的鱼鲜得能鲜掉眉毛。
可这两年...灶火越来越弱,渡民煮鱼像嚼棉花。
她突然剧烈咳嗽,青瓷罐从手里滑落,骨粉混着血溅在绢帛上。
苏晏清想去扶,却被她死死攥住手腕。渡脉者每接一锁,必损一感。老妪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你已失听,再接...恐失视、失触、失息...
话音未落,灰引脉喷出一口灰血。
血珠落在绢帛上,晕开最后一道线。
她的身子慢慢软下去,苏晏清托住她时,摸到后背一片湿冷——原来老妪早就在用命续图,这最后一口血,是她能给的全部。
阿清姐。味锁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块干净的帕子,婆婆的手...还热吗?
苏晏清给灰引脉盖上外衣,抬头看向山外。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暴雨前的河底泥。
她摸了摸心口发烫的心火印,弯腰抱起味锁喉:该走了。
三日后,黄河渡口。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礁石,渡口的木船随着浪头摇晃。
苏晏清站在岸边,能看见江心有块黑黢黢的巨石,石顶凹着个灶眼,里头的火苗小得像颗将熄的星。
那就是江心灶。船家老周蹲在船头补网,上个月还有船工试着添柴,结果火刚大些,江里就翻起漩涡,差点把人卷下去。
苏晏清脱了鞋袜,赤脚下水。
江水冰得她脚趾发疼,却正好让她更清晰地感知脉流——那本该是鲜活的、带着鱼群游动的腥甜,此刻却像团被踩乱的线,缠成死结。
她闭起眼,心火自识海升起,顺着指尖钻进江底。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进脑海:锈迹斑斑的铁链、刻着蛇纹的古鼎、还有密密麻麻的符纸,像张巨网,把味脉死死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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