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清的指尖陷进泥沙里,焦糊味顺着指缝往肺里钻。
右眼的血已经凝了,像块烧红的炭黏在脸颊,每动一下都扯得太阳穴生疼。
她扶着礁石站起来时,左脚腕撞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膝盖一弯——可她竟没觉出疼,只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是血。
阿娘?味锁喉的手攥住她手腕,凉得像块冰。
小丫头的喉咙里还卡着盐壳,说话时带着细碎的沙响,前面...有烟。
苏晏清侧耳。
江风裹着若有若无的抽噎声,混着柴火熄灭的糊味。
她拉着味锁喉往声音来处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右眼瞎了,左眼的视野也蒙着层血雾,只能勉强辨出个影子。
直到脚趾踢到块硬邦邦的东西,她蹲下身摸,是半块陶碗,碗沿还沾着没擦净的粥渍。
造孽啊...
这饭,嚼在嘴里比吃土还硌得慌。
哭腔从前方传来。
苏晏清扶着味锁喉的肩往前挪,触到一堵土坯墙,墙根下有堆温热的东西——她摸了把,是半凉的小米饭,混着没煮烂的菜叶。
大娘。她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这饭...为何倒了?
抽噎声顿住。
有人颤巍巍捧住她的手:女先生?
您眼睛...您是看不见这饭的颜色?
苏晏清摸向那碗饭。
指尖刚碰到米粒,识海里的幻流突然翻涌——不是味脉,是股黏腻的暗潮顺着皮肤往里钻。
她心头一凛,运起心火去探,就觉那米粒里的甜香、米油的醇厚,全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只剩股腐坏的酸,混着说不出的钝痛。
吃了心痛。老妇人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像在吃...像在吃我那饿死的小孙子。
他走前最后一口,就是这小米粥啊。
苏晏清的脊背刷地绷直。
她蹲下身,手掌按在土坑里的饭上。
地脉的跳动透过掌心传来,不再是清冽的泉流,倒像条被淤泥堵死的河,每跳一下都带起股黑气——那黑气里裹着饿殍的呜咽、灾年的哭嚎、还有她当年在赈灾粥棚里听过的,无数人捧着热饭时说的。
地在吞味。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凡入口之食,味被抽走,化怨为气,聚成渊。
味锁喉突然拽她的衣袖:阿娘,我闻到窑灰味。小丫头的鼻子凑到她耳边,是...窑锁的方向。
苏晏清站起身,将那半块陶碗收进袖中。
陶碗边缘的豁口硌着掌心,像祖父教她颠勺时,铁锅里那些磨出来的小坑。
她摸了摸腰间的铁锅——这是她从御膳房废墟里捡的,锅底还留着当年烧糊的锅巴,走,去窑锁。
窑所在雾灶谷西头,是座废弃的千年瓷窑。
苏晏清摸到窑门时,手背被碎瓷片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立刻被吸得干干净净。
窑洞里有股烧瓷的土腥气,混着股咸涩——是盐。
在这儿!味锁喉的声音突然拔高。
苏晏清顺着她的方向摸过去,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瓮口。
瓮身刻满符文,每道符文里都渗着盐晶,像结了层霜。
她刚要探进瓮里,身后突然响起七道破风之声。
苏氏后人,也配碰净世之器?
男声像块碎冰砸进耳朵。
苏晏清旋身,铁锅横在胸前——她看不见,但能觉出七道气息将她和味锁喉围了个严实。
为首的人离她三步远,身上带着松烟墨的味道,是常年画符的手。
你们是灶烬七子。她开口,断脉不是为灭世,是要聚怨铸核,重塑人间。
倒也不算笨。松烟墨的味道近了些,苏氏以食谋政,让百姓把饭当刀使、当饵使,早污了真味。
我们断脉,是要抽走这些被利用的,等混沌重开,他们自会懂——饭要诚心烧,味要真心尝。
苏晏清的铁锅重重磕在地上。
她摸向瓮身,指尖沿着盐晶纹路游走——这些盐晶里裹着影影绰绰的人影,有母亲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孩子,有士兵嚼着皮带说,有她亲手喂过的老妇捧着粥碗说女相,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甜的粥。
他们的苦。她轻声说,我本想替他们咽下...可你们,把它当柴烧。
话音未落,瓮身突然震动。
苏晏清的指尖渗出血,混着她从南境带来的菌丝,顺着盐晶纹路爬进瓮底。
识海里的幻流炸成一片白光,她看见那些人影动了——母亲的眼泪滴在饼上,士兵的皮带渗出血,老妇的粥碗碎在地上。
这是...他们的悔。松烟墨的声音变了,你引的是...心火?
苏晏清的喉咙发甜。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味由心承,想起自己在国子监抄的《食经》里那句灶火不熄,因有人心疼。
识海里的无面灶母突然现身,手抚过她的头顶:你承百痛,故能引万味。
原来如此。她笑了,血从嘴角渗出来,我的金手指,是初代灶母用吞怨承味种下的心火道。
瓮身的震动突然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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