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命人带进乌进孝来。一时,乌进孝走进院来,双膝跪地磕头请安,额头碰得地面砰砰响。贾珍命人拉他起来,上下打量道:“你还硬朗。” 乌进孝直起身,腰板微驼,笑道:“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 贾珍道:“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走走也罢了。” 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放心了。” 贾珍问道:“你走了几日?” 乌进孝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难走得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怕爷心焦,赶着来了。” 贾珍眉头紧锁,语气急促:“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要教我过年了。” 乌进孝弯腰躬身,声音发颤:“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的。”
贾珍叹了口气,摆手道:“正是呢,我这边倒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一年费用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乌进孝陪着笑:“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 贾珍听了,转头对贾蓉等笑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能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他心里纵有这心,也不能作主。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顽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哪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精穷了。” 贾珍笑道:“所以说你们庄家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 —— 外头体面里头苦。” 贾蓉又笑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贾珍摇头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哪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实在赔得狠了,想省那一项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罢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 说着,命人带乌进孝出去好生款待,不再多言。
这里贾珍吩咐将各样供祖的物件留出,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其余按等例分成一分一分堆在月台下,命人唤族中子侄来领取。不多时,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贾珍的份例来。贾珍看着收拾完供器,趿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的太阳里铺了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子弟们领年物。见贾芹也来领物,贾珍招手叫他过来,眼神锐利:“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 贾芹垂手站立,头垂得很低:“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 贾珍冷哼一声,指尖指着他:“我这东西,原是给那些闲着无事、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如今你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一月有分例外,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象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 贾芹脸颊涨红,声音细小:“我家里人口多,费用大。” 贾珍眼神更沉,语气严厉:“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没人敢违拗你,手里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成这个形象,还敢领东西?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 贾芹额头冒汗,脸颊红得发紫,不敢应声。这时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 贾珍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嘱咐道:“只说我不在家。” 贾蓉去后,贾珍看着众人领完东西,回房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两府更是忙碌,各处事务繁杂,不必细说。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色年物齐备,两府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得如同两条金龙。次日,贾母等有诰封的,皆按品级穿着朝服,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完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未随入朝的子弟们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随后引入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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