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这边,虽然日日服药,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紫鹃在旁苦苦劝说:“姑娘,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你的心事,我们都知道,可如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变故。姑娘不信,只看宝玉的身子,他病得这么重,怎么可能办亲事呢?姑娘别听那些瞎话,好好安心保重身体才是。” 黛玉对着紫鹃微微一哂,没有答言,又咳嗽了几声,竟又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样子,知道劝是劝不过来了,只得守在一旁流泪,天天三四趟地往贾母那边去打听消息,想请老太太过来瞧瞧。可鸳鸯瞧着贾母近日心思都在宝玉和宝钗的亲事上,对黛玉的关心也不如从前,便不常去回禀。况且贾母这几日一门心思忙着筹备宝玉的婚事,不见黛玉那边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叫人按时请太医来调理。
黛玉向来病着,从贾母到各位姊妹的下人,时常会过来问候。可如今,贾府上下竟没一个人过来探望,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她睁开眼,屋里只有紫鹃一个人守着,心里便明白了大半,知道自己万无生理,便挣扎着拉住紫鹃的手,气息微弱地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人,虽说你是老太太派来伏侍我的,可这几年,我早已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 说到这里,她喘得厉害,半天说不出话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哭得说不出话。又过了半日,黛玉才缓过一口气,一边喘一边道:“紫鹃妹妹,我躺着实在难受,你扶我起来,靠着坐坐吧。” 紫鹃道:“姑娘你身子太弱,起来又要着凉受累。” 黛玉听了,便闭上眼不再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又挣扎着想要起身。紫鹃没法,只得和雪雁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两边用软枕垫着,自己则倚在旁边扶着她。
黛玉坐着也不安稳,下身觉得硌得慌,却仍狠命撑着,叫过雪雁道:“把我的诗本子拿来。” 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雪雁料想她是要前日整理好的那些诗稿,便连忙找出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又抬眼看向那只盛放旧物的箱子。雪雁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发怔。黛玉急得两眼圆睁,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绢子上。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口,把血水吐在痰盒里。紫鹃用干净的绢子给她拭了嘴,黛玉便用那绢子指着箱子,喘得说不出话,又闭上了眼。紫鹃道:“姑娘,你躺躺歇歇吧。” 黛玉摇摇头,紫鹃料想她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干净的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瞧,随手撂在一边,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是有字的。” 紫鹃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要那块题了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赶紧找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吧,何苦又劳神,等身子好了再瞧也不迟。” 只见黛玉接过旧帕,却不看上面的诗,挣扎着伸出手,狠命地想要撕那绢子,可她的手抖得厉害,哪里撕得动。紫鹃早已明白她的心意,她是恨宝玉变心,恨这辜负了的情意,却也不敢说破,只劝道:“姑娘,别生气,何苦为难自己。” 黛玉对着紫鹃点了点头,把旧帕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连忙答应,点上一盏油灯来。
黛玉睁眼看了看灯光,又闭上眼坐着,喘了好一会儿,又道:“笼上火盆。” 紫鹃以为她冷,道:“姑娘,躺下吧,多盖一件衣裳,炭气重,你身子弱,怕是耽不住。” 黛玉又摇了摇头。雪雁只得找来火盆,笼上炭火,搁在地下的火盆架上。黛玉微微点头,意思是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把火盆端到炕上,又出去拿火盆炕桌。黛玉趁着这个空隙,挣扎着欠起身,紫鹃连忙用两只手扶住她。黛玉从袖里取出那块题诗的旧帕,瞅着火盆,点了点头,猛地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想要去抢,可双手正扶着黛玉,动弹不得。雪雁刚拿进炕桌来,看见黛玉往火里撂东西,不知是什么,连忙伸手去抢,可那绢子沾了火星就着,早已烧了起来,哪里抢得及。雪雁也顾不上烧手,从火里抓起来往地下乱踩,可那帕子早已烧得所剩无几了。黛玉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一仰,几乎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过来,一起把黛玉扶着放倒在床上,心里 “突突” 直跳。想要叫人来,天已经晚了;不叫人,又怕黛玉有什么不测,只得和雪雁、鹦哥几个小丫头守着,好不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早起,黛玉的气息似乎平缓了些,可吃过饭后,忽然又剧烈地咳嗽、吐血,病情比之前更重了。紫鹃看着情形不对,知道凶多吉少,连忙叫雪雁等人好生守着,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往贾母那边去回话。谁知到了贾母上房,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看屋子。紫鹃急问道:“老太太呢?” 那些人都说不知道。紫鹃心里诧异,又往宝玉屋里去瞧,屋里也空无一人,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清楚宝玉去了哪里。紫鹃心里已然明白八九,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这些人怎么竟如此狠毒冷淡!” 想到黛玉这几天病得奄奄一息,竟没一个人过来问问,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怒气,一扭身便往外走。她心里暗道:“今日我倒要去瞧瞧宝玉,看他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那一年我不过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如今竟公然做出这种负心的事来!可知天下男子的心,都是冰寒雪冷的,真叫人切齿!” 一边走,一边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怡红院。只见院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出奇。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是另有新屋子,却不知新屋子在哪里?” 正在那里徘徊张望,看见墨雨飞跑过来,紫鹃便叫住他。墨雨笑嘻嘻地过来道:“紫鹃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紫鹃强压着怒气,道:“我听说宝二爷要娶亲,过来瞧瞧热闹,谁知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哪一日娶。” 墨雨凑近了,悄悄道:“我这话只告诉姐姐,你可别告诉雪雁她们。上头吩咐了,连你们都不叫知道呢。就是今日夜里娶亲,新屋子不在这儿,是老爷派琏二爷另外收拾的。” 说着,又问道:“姐姐有什么事吗?” 紫鹃道:“没什么事,你去吧。” 墨雨便飞跑着去了。紫鹃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忽然想起病床上的黛玉,不知此刻是死是活,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咬着牙发狠道:“宝玉,你今日欢欢喜喜娶亲,我看你明儿得知黛玉的消息,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你过你的好日子,别再让我瞧见你!” 一面哭,一面呜呜咽咽地往潇湘馆走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两个小丫头在门里往外探头探脑,一眼看见紫鹃,便嚷道:“是紫鹃姐姐回来了!” 紫鹃知道不好,连忙摆手叫她们别嚷,快步走进屋,只见黛玉两颊通红,眼神涣散,肝火上炎得厉害。紫鹃心里越发慌了,连忙叫人去请黛玉的奶妈王奶奶来。王奶奶一进屋,看见黛玉这般光景,便大哭起来。紫鹃本想靠着王奶奶拿个主意,谁知王奶奶也是个没主见的,只会哭,反倒把紫鹃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忽然,紫鹃想起李纨来,她是孀居,今日宝玉娶亲,她自然会回避,况且园里的事向来是李纨料理,便命小丫头赶紧去请李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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