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炕上,案上红灯高照,窗前皓月当空,依旧是繁花似锦的荣国府。他定了定神,才知是一场大梦,后背的衣衫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心里却清爽了些。仔细一想,终究是无可奈何,只得长叹几声,胸口依旧隐隐作痛。
宝钗其实早就知道林黛玉死了,只因贾母等人不许告诉宝玉,怕加重他的病情。可她深知宝玉的病根源在黛玉,丢玉只是次要的,所以趁他清醒,索性把实情说破,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断了念想,神魂归一,或许病还能好得快些。贾母、王夫人等人不知宝钗的用意,还怪她太过莽撞,后来见宝玉醒了过来,神色平和了些,才放下心来,立刻派人去外书房请毕大夫进来复诊。毕大夫诊了脉,笑道:“奇怪,这回脉气沉稳,心神的郁结也散了,明日开些调理的药,想来就能渐渐好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众人这才各自安心散去。
袭人起初心里埋怨宝钗太过性急,可嘴上不好说出来;莺儿也在背地里跟宝钗道:“姑娘也太心急了。” 宝钗道:“我这是对症下药,不这样,他的心病好不了。” 过了几日,宝玉的神志渐渐安定下来,虽说偶尔想起黛玉,还有些糊涂,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袭人时常在他耳边缓缓劝解:“老爷选定宝姑娘,是瞧着她为人宽厚和善,嫌林姑娘性子太偏,怕她早夭。老太太怕你病中着急,才叫雪雁过来哄你,说是娶了林姑娘。” 宝玉听了,总是眼眶发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曾想过寻死,可又想起梦中那人的话,怕惹贾母、王夫人生气,终究是忍了下来。又想到黛玉已经死了,宝钗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才渐渐相信 “金玉姻缘” 是天定的,心里的郁结也解了些。宝钗见他病情稳定,心里也安了,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尽完了媳妇的礼数,便时常想法子开解宝玉的忧愁。宝玉虽不能时常坐起来,却也常见宝钗坐在床前,有时难免想起黛玉,旧病复发。宝钗总是好言相劝,用 “养身要紧,你我既成了夫妻,不必急于一时” 这样的话安慰他。宝玉心里虽不顺遂,可白天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轮流陪伴,晚上宝钗独自安歇,贾母又派人特意伺候,只得安心静养。又见宝钗举止温柔体贴,渐渐把对黛玉的爱慕,稍稍移了些到宝钗身上,这是后话。
再说宝玉成亲的那一天,林黛玉白天就已经昏晕过去,只剩心口和嘴里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李纨和紫鹃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晕厥。到了晚间,黛玉竟又缓了过来,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眼,嘴唇翕动着,似有要水要汤的模样。此时雪雁已经被派去宝玉那边帮忙,屋里只有紫鹃和李纨守着。紫鹃连忙端了一盏用桂圆汤调和的梨汁,用小银匙舀了两三匙,慢慢灌进黛玉嘴里。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儿,心里似明似暗,混沌不清。李纨见她气息略缓,明知这是回光返照,却料着还能撑上半天,便暂且回稻香村料理了些事情。
黛玉再次睁开眼,看见屋里只有紫鹃、奶妈和几个小丫头,便伸出手,死死攥住紫鹃的手,指节用力得泛白,指甲几乎嵌进紫鹃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 你伺候我这几年,我原指望咱们能一直在一起,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只得闭了眼歇了歇。紫鹃见她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也不敢挪动,起初见她气色比早些时候好些,还以为能有转机,听了这话,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脚冰凉。又过了半天,黛玉又断断续续说道:“妹妹,我在这里没什么亲人…… 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南边去……” 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再言语,攥着紫鹃的手却越发紧了,呼吸急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光景。
紫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人去请李纨,正巧探春也来了。紫鹃见了探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哽咽着道:“三姑娘,快瞧瞧林姑娘吧,怕是不行了。” 探春快步走到炕边,伸手一摸黛玉的手,早已冰凉刺骨,眼神也散了,没有半点神采。探春和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也匆匆赶了回来。三个人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刚给黛玉擦了擦脸,就听见黛玉突然直着嗓子叫道:“宝玉,宝玉,你好……” 说到 “好” 字,浑身抽搐了一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气息陡然断绝,再也没有声响。紫鹃等人急忙扶住她,只见她身上的冷汗越出越多,身子渐渐冷硬,两眼一翻,呜呼哀哉 ——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林黛玉气绝身亡的那一刻,正好是宝玉娶宝钗的时辰。紫鹃等人哭得撕心裂肺,李纨、探春想起黛玉素日的聪慧可怜,如今下场这般凄惨,也伤心痛哭不止。只因潇湘馆离宝玉的新房甚远,那边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哭声。众人哭了一阵,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音乐声,侧耳细听,却又没了踪迹。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只听见竹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影在墙上缓缓移动,一派凄凉冷淡,让人心里发寒。二人连忙叫林之孝家的过来,把黛玉的遗体停放妥当,派人看守,等第二天一早去回凤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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